第四章 詭譎江湖行(一)
在四周的叢林中,杜鵑花已結蓓蕾。初春了,三年的訓練結束了。和來基地時一樣,同來的人一起回到總部報道。項義和李雪又坐上了同樣的重簾馬車回到總部,到行動部受領任務。
戰亂時期的生活是殘酷而血醒的,戰亂時期的殺手生涯則更加殘酷而血醒。項義參加的是金牌級別的殺手訓練,按照規則,他可以從共分八級的任務中的第四級即金牌級別開始執行,然後積功晉升。任務級別不同,難度和風險自也不同,報酬更加不同。
項義並不在乎報酬,他現在需要的是積累經驗,砥礪自己的意志,確認自己的武功層次,多多瞭解自己的仇人情況。他選擇了從第六級任務開始執行。因為李雪刺殺安王府大總管楊真的任務就是第六級,他對其功夫已有所瞭解。他心中渴望用鮮血來洗禮自己,他並不在意多執行幾次任務。
河北保定府司爺司徒高飛,就是他的第一個目標。
從初春至初秋,十個月的時間內,項義如期完成了刺殺河北保定府司徒高飛,四川“龍門會”首領吳用兵,燕京“四海鏢局”總鏢頭胡大海三個難度漸高的銀牌級別刺殺任務,並且全身而退,在遊俠盟的眾多殺手中已經斬露頭角,引起了遊俠盟高層的注意。按照規定,項義可以休息三個月,然後再來總部報道,領取報酬和獎勵,選取任何自己需要的兵刃武器,再繼續新的金牌級別的刺殺任務。
三個月的修養,讓項義的整個身心都調整到了最佳狀態。第一個金牌級別的刺殺任務終於下達。目標:江南雙俠張一龍、張一虎兄弟;時限:半年;資銀:五十萬兩;援助:無;資料:隨附。
在行動部的資料裡,項義知道了江南雙俠的大概情況。張一龍、張一虎,孿生兄弟,出生桂林,現年三十八歲,出生武林世家,家傳六六三十六手明風劍法,在江湖上屬超一流高手。兄弟二人性情殊異,哥哥張一虎脾氣暴躁,性如烈火,一言不合,拔劍動手;弟弟張一龍性格陰沉,遇事思慮周全,凡得罪於他者鮮有活口。兄弟二人骨肉相連,心意相通,雙劍合璧之下,威力倍增,江湖上超一流高手也難以抵敵。兄弟二人原本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也不過問江湖上事情。後因家遭驟變,家道中落,兄弟二人才仗劍行走江湖。行事全憑嗜好,對黑白兩道俱不買賬,一度受到黑白兩道人物甚至官府的圍剿,怎奈二人雙劍合璧之下總能殺開一條血路,突圍而走,並對參與圍剿者親人進行瘋狂報復,後來再也無人敢參與圍剿。兄弟二人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對武林人物出手絕不容情,故江湖上有“江南雙煞”之稱;但對普通的百姓卻從不欺凌,還時常將劫來的錢物散給他們,因而在百姓之中又有“江南雙俠”之稱。
看罷資料,項義久久沒有抬起頭來,一是這一任務之艱難程度遠超出了項義的想象,但無論如何,任務既已下達,就沒有了改變的餘地,執行是項義可以做出的唯一選擇。二是項義雖然身為殺手,卻和那張氏兄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同樣對這個社會,特別是對這個社會的官僚和強權者心中憎惡,對普通百姓充滿了同情。
項義心中更加明白的是,同情也好,憎惡也罷,自己是一個殺手,現在緊要的是完成任務並生存下來,參加更高階的訓練,練成更好的武功,殺死安王爺,為死不瞑目的爸爸、媽媽和兩個姐姐報仇。其他的那是救世主或者偽君子應該做的事情,自己無暇也無能去做。
來到素有“山水甲天下”之稱的桂林已有了半月之久。桂林這一帶的地形,乃是地質學上的“喀斯特”地形,平地拔起的石山宛如一根根的玉筍,千巖竟秀,各不相同:有山的地方也必有水,或則清流一溪,明澈見底,游魚可數;或則小河曲折,依山蜿蜒,清澈清冽;或則飛瀑千尺,怒若奔雷,似銀河倒瀉。景色或則清麗,或則雄奇,略一移步,景色又變。項義看著眼前的勝景,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沉重,項義明白自己內心深處不願來刺殺張氏兄弟,但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更大的問題是張氏兄弟並不是那麼好刺殺的。半個月的調查情況如水中倒影,浮現在項義眼前:江南雙俠張氏兄弟居住在七星巖下的古老府第之中,此乃他們家道中落後唯一的留存。兄弟二人均未娶妻室,家中只有三個侍女僕從,二十多個武功一般,但卻極其忠心,甘願以死相報的侍衛,因此這座深沉古老甚至有些潰敗的大院整體上顯得蕭索而神秘。看起來有利於刺殺的便利條件似乎很多,但唯一的一個不利條件卻足以抵消這一切。兄弟感情極深,二人形影不離,劍不離身,對上一人是他們兩人,對上兩人亦是他們兄弟兩人。項義知道自己對上其中一人,或許在敵明我暗的情況下有三分勝算;對上兩人,則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從何處著手,如何著手,項義有如獵狗對著一隻渾身尖刺參差的刺蝟一般無奈。
又是七十多天過去了,項義在這座大院外潛伏觀察已近三個月。張一虎、張一龍二人似再也不打算出門一般,日日只在家中練武喝酒,再也沒有任何其他動靜。所食菜蔬酒肉,均是周遭百姓自動送來。這些百姓跟張氏兄弟都十分熟悉,關係顯也非同一般。每每給這些百姓錢兩時,他們總是推拒不受。無奈接下之後,這些百姓總會一路走一路說他們欠張氏兄弟太多,粉身碎骨也難相報。易容冒充送酒菜百姓尋機刺殺,很難行得通。在酒菜中下毒,更無半點機會。唯一的途徑就只有正面搏殺,但自己又不是人家對手。項義雙眉緊鎖,陷入深深的焦慮之中。環目四顧,張氏兄弟偌大的院落中暗影幢幢,杳無人聲。項義正欲從藏身的樹上躍下,潛回七星洞中的隱藏處歇息,忽見一條若有若無的黑影從門外院牆上向下飄落。張府內無人外出,項義早已知曉,來者如此隱秘,又在如此深夜,所為何來?項義心中驚異,只在樹上一動不動,遠遠觀察著那人動向。
那人似乎對張氏兄弟的院落十分熟悉,身形起落間在院內忽隱忽現,沒有發出半點聲響。莫約頓飯功夫,那人已將偌大一個院落巡查一遍。身形略一停頓,徑往院牆外飛身而去。項義無聲無息跟在那人身後,行約半里,前後二人同時停步。
“何方朋友跟在我身後?”那人緩緩轉過身來,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漢子,身材瘦小,雙目炯炯閃光。
“在下對朋友並無惡意,只想知道是否和我有著同樣的目的?”項義沉聲道。
“朋友有何目的,我並不想知道。但我的目的只想看一下院中夜景而已!”中年漢子道。項義心中一愣,知道自己江湖經驗不足,一開始就已處於下風,看來要想探出那人動機,只得另想他法了。
“哦!想不到朋友竟然和我有相同的愛好,那就多有打攪!”項義說著緩緩轉過身形。
項義相信,那人的目的一定也是找張氏兄弟的麻煩,而且必定還有同伴。既然不能聯手,那自己不妨就做一回漁翁,待得他們動手時尋求偷襲,看能否找著機會撿一回便宜了。一念及此,項義心中稍定。
五天後,那癟小中年漢子再次於午夜潛到張氏兄弟院落,項義試圖再次跟蹤,但那人輕功十分高明,項義不敢靠得太近。跟出不遠,就失去了那人蹤跡。
項義決定不再跟蹤,每天只做好一切準備,早早潛伏,只待他們動手時自己尋機偷襲。
機會終於在項義的苦苦等待中來臨。這天晚上,星月黯淡,夜風清冷。四條人影幽靈般地來到了張氏兄弟院落,其中一個正是那個瘦小中年漢子。只見那瘦小中年漢子伏地傾聽片刻之後,向另外三人略一擺手,四人已呈四象方位站定。瘦小中年漢子左手曲指一彈,一塊石頭如疾風一般射向張氏兄弟那幢房屋的視窗之上,隨著“噼啪“一聲響過,瘦小中年漢子已冷哼出聲:“張一龍、張一虎,出來受死吧!“
房內寂然無聲,片刻之後,突然有二十餘支火把遠遠自那四人四周同時亮起,四人略一怔神間,已有兩個人影自視窗電射而出。“怎的這張氏兄弟就像早就知道有人要來一般?“項義心中大吃一驚。轉念一想,若非如此,豈不早就被黑白兩道剿殺了,旋即釋然。“是何方朋友又來照顧我兄弟二人生意了?不知帶了足夠的本錢沒有!“一個低沉徐緩的聲音自兩條人影中較瘦的那人口中發出。這人想必是張一龍了,項義心中暗忖。
四人並不答話。兩條人影中較胖的人影大聲喝道:“既是一班無膽鼠輩,二弟你還問他作甚,只管打殺了丟入灕江,喂那江中的千年王八便好!“說罷哈哈大笑。
“死到臨頭還笑得出來!我等只為報血海深仇而來,哪來功夫磨嘰,併肩子,上!“瘦小的中年漢子一聲怒吼,四人一起圍將上來。那瘦小中年漢子和一個白髯老者對付張一龍,另一文士模樣的青年和一箇中年道士對付張一虎,殊死搏殺隨即展開。
那白髯老者手中一柄長劍如一泓秋水一般耀眼,長劍過處,竟是和張一龍進行搶攻,二人招式十分迅捷輕靈,招到中途驀然又變,雙劍相交的時候很少,偶爾相交,火星四濺,各人俱退半步,功力竟似在伯仲之間。那瘦小中年漢子手持一對判官筆,倏來倏去,左右飄忽,只要張一龍有一丁點空門露出,當即遭到偷襲。一時間,張一龍手忙腳亂,頗有不支之象。
張一虎的情形似乎也比張一龍好不了多少。中年道士右手拂塵,左手拿劍,一柔一剛,招式奇詭難測。青年文士一柄烏骨折扇如蝴蝶般在張一虎前後左右,翩然翻飛,偶爾還有暗器從摺扇中射出。張一虎怒吼連連,任手中長劍如銀虹夭嬌飛舞,兀自是守多攻少。
突然張一龍一聲爆喝:“雙劍合壁!“手中長劍一招“橫掃千軍“逼退那白髯老者和瘦小中年漢子,就往張一虎處縱身而來。張一虎口中亦一聲大喝,一招“鐵索橫江“封住那道士和文士的招式,身形起處,已與張一龍只有五尺之遙。四個圍攻之人大驚之下,同時射出手中暗器,目標卻不是張氏兄弟,而是兩人中間的空隙地帶。
張氏兄弟略一停頓,又被四人分割包圍。項義看到此處,心知如果讓張氏兄弟雙劍合壁,四人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否則四人也無須這般忌憚。伸手一摸自己身上從總部領來的緬鐵軟甲,看一眼手中斷金削玉的厚背大刀,略一遲疑就從大樹上飄然下地。
場中六人越鬥越激,風聲呼呼,聲震如雷,冷電精芒,耀眼生輝。不知不覺間,在他們周圍的火把已經越退越遠。幽暗明滅的火光中,六個人兔起鶻落,丸擲星跳,搏殺更加驚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