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載這計劃說得倒是妥當,張峒道正要出發,卻忽然聽到櫃檯後面傳來一個聲音:“二位大人稍等片刻。”
冒蘅包好了烏梅,匆忙從櫃檯裡跑出來:“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人,最近確實總看不到他,方才被小紅打斷了,眼下差點又忘記,還是快些告訴你們才是。”
張峒道和陸載對視一眼,似乎隱約想起方才小紅的貿然闖入確實打斷了對話:“那失蹤的人是誰,還冒姑娘告訴在下。”
“是棺材鋪的一個夥計叫於老四,他是棺材鋪負責抬屍體的,之前他隔著幾天就要去隔壁茶鋪喝酒,我昨天聽到有人抱怨十幾天都沒看見他了。”
“於老四?這人多大?”
“五六十吧?於四叔抬屍體釘棺槨都是一把的好手,這個活兒雖然有些滲人,但是比起種地之類的其實還輕鬆不少。”冒蘅跑出來指著街角的一個黑黢黢的店面,“前面店門口掛著黑紗的就是宋掌櫃的棺材鋪,你們去問問就知道了。”
張峒道道了一聲謝,帶著陸載轉頭便向棺材鋪走去。
李平陽心裡頗有些好奇,抱上幾包燉飲子用的藥小跑著跟上去,扮作湊熱鬧的模樣。
張峒道發現她就這麼跟在身後,回過頭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好一會,李平陽便又怯怯地抬眼委屈地望著他:“民女從前只在話本里見過探案,尤其是狄公案之類的傳奇,真的是好不喜歡——我能跟著去看看嘛?就看看,絕對不在旁邊搗亂的。”
張峒道為難地看了看身邊的陸載,粗聲粗氣地咳了一聲,語氣裡帶著幾分故作生硬的姿態:“照道理來說,實在是不合適啊。”
李平陽聽著這語氣,心裡暗自琢磨似乎還有點戲,隨即撇著頭有點落寞地嘆了一口氣“到底是民女沒有福氣,本來我還想著,大人和話本里的狄公一樣威風凜凜,民女多少能體驗些許緊張刺激的傳奇經歷……”
“夫人怎麼能拿在下和狄公比呢。”張峒道面上有點憋不住笑,還要努力看著遠方擺出皺眉的表情,“再說,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玩的,查案本就是枯燥無聊的。”
看著張峒道的模樣,陸載都忍不住有些懷念起那對莽夫兄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頓下腳步打算看看自己家上司要如何解決眼下的局面。
聞言,李平陽不由得嘆息一聲,扶著臉頰背過身去,語氣裡平添些哀怨:“也是,我這般柔弱女子本就不是什麼大人物。雖然年輕時也未嘗不曾想過快馬仗劍,但是如今看來……這事情也是一步錯步步錯,到底是我自不量力了。”
說罷,她轉身便要走。
張峒道這下有些急了,脫口而出叫住了李平陽,使勁撓了撓他的頭冠,砸了個眼神給一旁抱著胳膊看熱鬧的陸載,就差沒把“想想辦法”寫在臉上了。
陸載瞧著面前這一場好不熱鬧的大戲,本是沒有什麼參與的想法的,但是自家大人都遞眼神過來了,再不做反應確實有點不夠意思。
陸載瞟了一眼李平陽——他可不是年輕氣盛的張峒道,那麼輕易就打消了懷疑。雖然說一個被夫君拋棄,性格柔順怯懦又帶著點調皮的女子,在大多數男子那裡多少能激起些同情和憐愛,但是他是張氏的門客——雖然屬於門客士大夫的時代已經在科舉的衝擊下日漸敗落,不過陸載依舊還是效仿著千百年來的傳統行事。
張峒道可以偶爾昏頭,他卻不能,他就是為了在任何時候幫助張峒道做出更好的決定而存在的——就包括目前這種情況。
這個事情說起來陸載覺得也有點離譜,張峒道的姑母乃是當今淑妃,張氏權傾朝野,幾乎就要成為下一個楊氏。張峒道又生得一副好樣貌,才幹品性無一不優,早在長安時候就絡繹不絕有人上門提親,也不是沒有高門小姐們私下相許。
當時張峒道也沒這五迷三道的模樣啊?
陸載撓撓臉,心裡第一次對自家大人產生了一些不必要的懷疑:別不是就好這口吧?模樣可憐、性子溫順柔軟、又被人拋棄,更顯得無依無靠……
這一番聯想之後陸載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心裡大約有了底。
不過這婦人,難不成真的這麼簡單嗎?
想到此處,陸載忽然有了些主意:“大人,我們倆人去詢問那掌櫃的難免有些東西容易忘記,身邊多少少了個人幫忙記錄下內容,回來也好整理。正好許夫人想要去看看咱們官府到底怎麼查案,不如就讓她負責記錄吧?”
“這……”張峒道一陣高興,不由得還是要端上架子,“這樣合適嗎?”
“咱們查案子本就是越過縣丞的,眼下找個人做些筆頭工作也正常。只是——”陸載頗有些意味深長地望向李平陽,“只是不知道許夫人是否識字,知不知道怎麼記錄?”
李平陽愣了愣,隨即笑起來:“識字?家父兒時曾經教過我,這麼多年也未曾忘記!雖然說不會做文章,但是隻是記錄些東西是不成問題的。”
“你父親還是個讀書人?”張峒道有點好奇地問了一句。
“略通文墨罷了。他出生高門,早年學習不少經史子集,只是後來對那些都沒有興趣,轉而投去尋仙問道遊俠四方了。”
張峒道點點頭,轉頭對陸載板起臉點點頭:“既然許夫人有這個心意,能幫我們記錄下來巡訪的內容也是不錯的——那咱們準備準備等會去棺材鋪吧。”
陸載答應了一聲,倒沒有太多言語,只是盯著許夫人的背影,心裡暗自惴惴不安。
——這女子無論怎麼看都太過“恰好”了。恰好跟隨夫君來到百憂鎮、恰好被夫君拋棄來到拋屍現場、恰好有個通文墨會劍法的父親,恰好對狄公有所瞭解喜歡這些刺激的事情……這麼多的“恰好”難不成真的是巧合嗎?
陸載按下心中的諸多猜測,跟上前面兩人的腳步:無論如何,這許夫人應當是和百憂鎮的案子有些什麼聯絡的。眼下將這女子安置在身邊,也正好透過此事探探她到底有什麼能耐,又是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