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
羅熙瞪大眼睛,側耳聽著旁邊隔斷裡某個哥們哼唱的‘致愛麗絲’,猜想著會是誰這麼無聊。
但就在他準備起身的時候,旁邊哼了至少兩分鐘的哥們停了下來。
“這是拉完了嗎?”
短暫的安靜後,隔壁廁所木板隔斷突然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就像是有人用手指不斷敲擊隔斷木板。
羅熙愣了愣。
這是沒紙了?
如果借紙,要不要借給他?
敲擊聲很有節奏。
不過很快就停了下來,緊接著有人低聲說話。
“64206......64206......”
聲音壓的很低。
就像是怕別人聽見一樣。
“遇上神經病了這是。”
羅熙立刻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動作一氣呵成。
他以前看過新聞,說是路上曾經有精神病手上抓著一大坨粑粑往路人身上扔,有倒黴的直接砸身上,更倒黴的糊臉上,還沒處說理去,打不得罵不得,就算是警察來了也只能是想法子給人送回家去。
惹不起,躲得起。
“重複,64206......64206......這個世界是虛假的......重複,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64206......破繭計劃......啟用!”
那邊隔斷裡,依舊不斷傳來那個精神病的聲音,聲音逐漸增大且急促。
不過說完最後一句‘啟用’後就突然沒了動靜。
羅熙在洗手池洗手,眼睛一直是看向那個廁所隔斷,生怕裡面的人突然衝出來。
“不對啊,這裡是公司啊,哪兒來的神經病?”
這時候他關上了水龍頭,廁所裡一下陷入安靜當中。
羅熙疑惑的盯著那邊隔斷,他突然發現那個門板上插鎖標識是‘綠色’的,沒有反鎖,且門明顯是虛掩的。
好奇心上來了,換了個角度蹲下瞅了一眼。
他愣住了。
隨後快步走過去,推開了那個隔斷的門。
瓷明磚亮,裡面空無一人。
出乎預料的是,羅熙表現的一點都不意外,反而像是司空見慣一樣,撓了撓頭,嘆了口氣。
“又犯病了......得趕緊吃藥。”
......
羅熙拿著一個沒有任何標籤的空藥瓶,表情有些茫然。
“啥時候吃完的?我記得還剩幾片的啊。”
想不起來了。
“嘶~呼~”
深吸了口氣,羅熙用手揉了揉臉。
“少吃一頓問題不大,偶爾幻聽幻視和妄想,其實也不算啥大毛病,我不說,誰知道我是神經病?”
他是個樂觀的人。
主要是那種治病的藥,只能從家裡拿,都是老媽從定點醫院開的,別地方買不著。
“下了班再說吧。”
羅熙喝了口水,感覺狀態比之前好多了。
此刻他戴著客服人員的專用耳機,坐在狹小的工作隔斷當中。隔斷內的桌子上,除了一臺電腦顯示器和滑鼠鍵盤之外,就是一些常用的辦公用品,筆記本和筆也是規規整整放在一側,橫豎筆直,一絲不苟。
隔斷兩側貼著各種便籤,有的寫著注意事項和提醒,標籤的位置也是互相平行,一絲一毫都沒有偏差。
標準的客服工位。
電腦日期顯示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一。
這裡是一家客服外包公司,負責幾個電商平臺的電話客服業務,羅熙一年前入職這家公司成為客服人員,基本工資兩千,績效兩千二,有補助和加班獎勵,和其他人一樣,過著樸實無華苦逼打工人的生活。
簡單但又十分‘充實’,看似忙碌無趣,實則相當無聊。
不是為了一點餓不死人的工資,誰會在大好年華下被困在這麼個小工位上接電話?
羅熙手指在鍵盤上快速跳動敲擊,彷彿鋼琴師在演奏《野蜂飛舞》,熟練的登入工號,簽入了話務系統,很快,第一個話務接了進來,是一個在某電商購物遇到問題客戶的來電諮詢。
“喂,我要投訴,我買的冰箱才用了幾天就不製冷了,什麼*@#!(媽含量)的質量......”
羅熙面無表情公式化的說著安撫語,然後翹著二郎腿晃來晃去。
久坐的人都知道,坐的時間長了,兩條腿會不得勁,總是想抖一抖,或者翹二郎腿。
這會兒,羅熙又翹腿是又抖腿,然後不小心,將腳下工位裡的網線給踢掉了。
這種事很少發生,但不是沒有,怪就怪當時設計工位的人腦殘,居然會把網線插口設計在抬腳就能踢到的位置。
羅熙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把斷掉的網線頭拿起來,同時聽著耳機裡女人喋喋不休的抱怨,突然,他表情凝固。
“網線斷了,為什麼通話沒有斷?”
這裡的話務是透過網路接入的,羅熙在這兒這麼長時間自然知道,但是現在是怎麼回事?
手裡拿著踢斷的網線介面,聽著耳機裡抱怨的聲音,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我得趕緊吃藥!”
羅熙有病。
權威醫院的診斷結果是嚴重精神分裂,偏執型精神障礙,妄想症,幻聽幻視......
啥時候得的病忘了,反正得靠藥物抑制,不然就會出現幻聽幻視的症狀,就例如此刻的羅熙,他去水房打水,飲水機裡的水,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鮮紅的血,腥的嚇人,還散發著惡臭;隔壁工位上女客服的電腦分明就沒有插電源,但她在螢幕前忙的不亦樂乎;更衣室裡最靠裡面的櫃子裡,會傳來用指甲抓撓金屬門板的刺耳聲響;照鏡子的時候,鏡子裡的‘自己’會對他破口大罵......
羅熙全當沒看見,沒聽見,且對任何這種不正常的事情習以為常。
但一直這麼著也不是個事兒。
他第一時間找到了值班主管劉茂。
“茂哥,我得請會兒假!”
“咋了?這會兒是話務高峰期,咱們組的人一個都離不開啊,得保接通率指標......”
“不是,我有點難受,出門的時候忘帶藥了,得回家取一趟!”
“啥毛病啊?我怎麼不知道?”
“老毛病,呃,胃疼,胃藥......”羅熙撒了個謊。
畢竟,精神病不是啥好病,工作的地方,他誰也沒和誰說過,帶來的藥瓶上沒有任何標籤說明,也是怕人發現端倪。
這玩意兒,容易讓人歧視。
羅熙也是個要臉的人。
“胃疼啊,沒事兒,我也有這毛病,我帶著藥呢,給你勻兩片,我這可是進口藥,效果好。”
“......”
“這樣,你先回工位,我給你拿藥去,休息一會兒趕緊簽入系統,現在話務量高呢,指標若是完不成,別說你,我的績效工資也得扣。”
說完拍了拍羅熙的肩膀,轉身去拿藥。
“哎~”
羅熙腦子暈乎乎的坐回工位,深吸了口氣,再次用力的蹂臉,然後很用力的拍了拍。
只是等了一會兒,不見劉茂來送藥。
羅熙晃了晃腦袋,想著不搭理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兒就行了,當下是戴上耳機,繼續接應客戶。
似乎,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這時候手機振動,羅熙將自己的系統登入狀態設定成暫離,一看手機,是老媽打來的。
起身,到走廊接通。
“兒子,早上媽給你準備的藥你忘帶了吧?你說你,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你那邊沒藥了吧?”
老媽的聲音中氣十足。
“沒事兒,大不了少吃兩頓,不礙事的。”羅熙一向是報喜不報憂,不能讓老媽擔心。
“兒子,我還不知道你,身體不舒服也不說......放心,我找個外賣小哥給你送過去吧,你這孩子......你沒看見啥奇怪的東西吧?”
“沒,媽你放心,我剛才還有一片藥,已經吃了,是怕中午的時候沒得吃。”這是善意的謊言,怕老孃擔心,更怕她絮叨個沒完沒了。
“那行,你自己小心,記得接快遞小哥的電話!”
一頓絮叨,掛了電話。
這下放心了。
過了一會兒,快遞小哥的電話到了,挺精神的一個年輕人,直接送到了門口,羅熙去取了藥,不過他沒有來得及吃,因為原本那種暈暈乎乎的感覺消失了,也沒有再看到任何幻境,似乎暫時不吃藥也沒事。
“那就中午休息的時候再吃。”
上午,十點整。
“茂哥呢?”
旁邊穿著白襯衫工服的女同事湊過來問羅熙。
她叫吳蕊,也是客服接線員。
“我不知道啊,你找他有事?”羅熙搖頭,心說那貨就是個騙子,說拿胃藥,拿的沒影了。
很不靠譜啊。
“是有事,我想找他請假。”吳蕊長相很甜,屬於那種嬌小可愛的型別,大眼睛會說話一般,而且會化妝,會打扮,在公司裡,不乏追求者。
“請假?呵呵,估摸懸......”
沒等羅熙說完,更衣室那邊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聲音淒厲。
“出事了?”
“怎麼回事?”
有人立刻跑過去,羅熙也跟著人過去,男更衣室門口這時候圍了好幾個人,都是一臉驚恐的看著裡面。
羅熙和吳蕊也擠過去看。
男更衣室的地面,此刻滿是鮮血,順著血跡看過去,發現是最裡面一個櫃子在往外滲血。
“我剛才進來換衣服,就發現地上都是血,嚇死我了。”說話的是高聖傑,和羅熙一樣,是這裡為數極少的男員工,一個頗為陰柔的男人。
據說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四年,私底下,別人說老高是被這裡眾多的雌性磁場給影響,這才變孃的。
不過在羅熙看來,對方那股娘勁是骨子裡帶的,和環境真沒啥關係。
下一刻,高聖傑瞪大眼睛,伸手指著最裡面的更衣櫃,那眼珠子就像是要掉出來一樣。
咯吱一聲!
那個往外滲血的更衣櫃門此刻居然是緩緩開啟。
然後眾人就看到狹小的衣櫃裡,近乎是塞滿了血肉,那是一個人,被摺疊後硬生生塞進去的,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折斷的四肢,破碎的骨頭從面板裡刺出來。
看到這一幕的人都被嚇麻了。
目瞪口呆。
“是......是茂......茂哥......”
“這怎麼回事?”
更衣櫃裡血肉模糊的人正是劉茂,這時候恐怖至極的事情發生了。
櫃子裡明顯已是屍體的劉茂,突然睜開眼睛,眼神裡帶著怨毒,伸手抓著衣櫃的邊緣開始往外爬。
不誇張的說,這一幕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輕而易舉的割斷了眾人的理智,將大家內心的恐懼徹底釋放出來。
唯獨一個人,反應和其他人不一樣。
羅熙。
這時候的他,並不害怕。
因為在他看來,這只是他沒吃藥所導致的幻覺,過去這種事兒經常發生。
“早知道,就應該把藥吃了。”他就這麼表情平淡的看著肢體扭曲渾身是血的劉茂從衣櫃裡爬出來,然後一邊搖頭,一邊唉聲嘆氣。
從櫃子裡爬出來的劉茂渾身浸染著鮮血,肢體扭曲,眼睛睜的極大,透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怨毒。
下一刻,他跳了過來。
尖叫聲此起彼伏,人們像是瘋了一般四散而逃,遠離更衣室,此刻的茂哥,就是洪水猛獸。
有膽子小的,癱軟在地上叫娘,褲襠溼了一片。
羅熙是被吳蕊拽走的。
“愣著幹啥,嚇傻了?快跑啊!”
女人拉著羅熙快速奔跑。
工作區,徹底陷入混亂。
“媽的,門怎麼打不開了。”
這一層工作區內已經亂成一團,有人想跑,發現出去的門根本打不開。
似乎是被鎖上了。
工作區東西各有一個出入通道,電子鎖,刷卡才能開啟,不過現在刷什麼都沒用。
被系統鎖死了。
“我嘞個親孃嘞!”一個客服妹子緊張到飆出了家鄉話,瘋了一般哭喊著砸門,但這是消防門,根本砸不開。
玻璃都是防爆加厚的。
回頭一看,茂哥已經從更衣室裡竄了出來,而且,居然是順著牆壁,爬到了天花板上,那血滴滴答答落下來和下雨一樣,下一刻,撲向最近的一個人,直接將對方的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頸骨斷裂的聲音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激起了心中的恐懼,淹沒了理智。
遇上這一幕,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沒用。
“門打不開,那跳窗!”
“跳你媽啊,這是二十三樓。”
“嗚嗚嗚,我還沒嫁人,我不想死......”
“躲起來,快躲起來,打電話報警啊!”
“嗚嗚,救命啊,茂哥爬過來了......”
吳蕊拉著羅熙,躲到了前排最裡面一個工位隔斷下面。
“快躲進來!”
羅熙則有些怪異的看著吳蕊。
他從剛才就覺得奇怪。
“不是,吳美女,難道你也犯病了?”
羅熙一臉期待的看著吳蕊。
“......”
“不對,不光是你啊,其他人好像也不對勁,不可能大家一起犯病,奇怪啊,難道他們都能看見......我想不通。”
羅熙突然意識到,這好像不是自己的幻覺。
如果是,為啥其他人也像是見鬼一樣,難道說,其他人也看到了渾身是血骨骼盡斷卻還能和蜘蛛一樣在地上爬行彷彿厲鬼的茂哥?
這不是自己才能看到的幻覺麼?
“或許,吃了藥情況就好了。”
就在這時候。
啪嗒!
一滴血滴在了羅熙手上。
他抬頭一看,滿臉是血的茂哥,正從上面的桌面探下頭來看著他,露出一抹詭異無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