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冒出頭,紅霞漫天,村中地面出現一縷縷極為稀薄的霧氣,隨著陽光照射,慢慢消散。
不用想,又是個極熱的一天。
孟隊長心情很不好,坐在村北一塊坡地上,咳嗽著將煙桿裡燃盡的煙傑在灰日式軍鞋上敲擊。
菸灰缸一蓬蓬地往地上灑落。
孟副大隊長年紀其實並不大,三十歲出頭,原本是個老老實實的農民,參軍的時候並不長,身體有些瘦小,能做到副大隊長,自然也有過人的本事。
帶著游擊隊四下招兵買馬,沒想到招了個白眼狼,要不是遇到九連,在十里蕩的時候就全軍覆沒了,九連到來以前,大隊長試圖衝擊鬼子包圍圈,帶著隊伍突圍,不幸犧牲,被九連救出來後,一直跟著九連在山裡轉了一大,跑遍東南大半個太行,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卻已經物是人非。
直到昨天晚上,一個戰士挖戰壕挖出一具屍體。
前方十來戰士正在挖一塊裡的土包,他一直沒想明白,那麼多的老百姓,都去了哪裡,就算進山也不可能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老百姓不可能讓一個土包留在地中間,咋看看覺得心驚。
一想到,土包下可能會出現的情況,全身都在顫抖。
遠遠的那幾個女兵,在村口張望,議論紛紛。
除了值哨和受傷沒法動彈的,村裡留下的和才回來的人全都到了。
隨著一鍬鍬的土被鏟開,一片沾著黑色汙跡的破衣服露出來,一股灰色霧氣淡淡散發開來,惡臭開始瀰漫,戰士再使勁一鏟,露出一段灰敗頭骨,毛髮散開在一邊。
揮作工兵鏟的戰士,丟下工兵鏟,趕緊往外跑,胃裡陣陣地翻翻騰,跑到一邊單腿跑在地上嘔吐著酸水。
圍觀人群炸鍋爐身四下散開,圈子外邊的老孟心裡一顫,希望不會是,結果就是,無力的靠在身旁邊的小樹上,顫顫巍巍的從口袋裡掏出菸絲,好不容易塞進煙鍋裡,划著火柴點上。
他的眉頭皺在一起,深得如刀刻般,明明一箇中後人,看起來更加蒼老,拼命地抽了一口進肺裡,從鼻子裡冒出兩縷煙霧,微眯著血紅的眼,望著土地包不斷往外冒出的灰色腥臭味土包。
隔頭十多米遠,那腥臭味狠狠的鑽入鼻腔。
一陣惡劣心感傳來。
生死見得多了,可是,不應該這樣,老孟終於放棄幻想,曾經呆過的這個村子的鄉親們應該是找到了,可是並不是活生生的出現在眼有前,不用想,他們都在前邊土包下的坑裡,直徑七八米的土包,最高處約一米,他似乎能聽到孩子們在奔跑。
也能感受到純樸滿是褶子老漢在招喚,大娘在招呼家畜回家,聽到中年婦人在罵自家孩子不聽話,姑娘的靦腆地對小夥子喃喃私語。
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一個值哨的戰士匆匆從北面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大隊長,快去看看,馬良跟田三七他們回來了!”
老孟騰地站起來,不再理會噁心的感覺,顧不得哨兵的呼喊,甩開步子踉踉蹌蹌奔向土包。
旁邊兩個戰士見狀,趕緊上前,拉住,掙扎,再抱信,將老孟拖了回來。
撤回來的人慢悠悠正在進村,兩人一副擔架,十多個戰士氣喘吁吁疲憊進了村子外邊的林子。
受傷的馬良田三七都在,戰士們抬著傷員,從發現鬼子一直向南跑,一直走到現在。
馬良一隻手吊著繃帶,勉強擠出笑容,打破了村子裡有些低沉的氣氛:“你們怎麼回事,都哭喪著臉幹什麼?哥,連長他們跟著就回來了。”
一個戰士趕緊上前,對馬良幾人低聲幾句。
“什麼?都別愣著了,趕緊幫忙!”說完,陰沉著臉,立即指揮遠處緊張觀看的女兵上來安頓傷員。
顧不得身上還有傷,一搖一晃往孟隊長那邊走。
土堆點著了一個火堆,老孟知道,除了用火燒掉那些不斷冒出的灰霧之外,別無他法。
土堆被一點點刨開,柴禾不斷增加燃燒面積。
跟老孟想象有沒什麼兩樣,淚水模糊了雙眼,一絲血跡混著淚珠從臉上滑下。
衣服還沒全部腐爛,灰白骨頭中有年僅是五六歲的小孩子,也有該為人祖母的老婦,更有一些屍、首分離,肢體不全者,缺腿、沒手的,隨處可見。
一些屍體骨頭上釘著釘子,扎著鐵絲,彈孔清清楚楚,刀痕累累;一箇中年性屍體上下頜骨則是張著的,死前嘴裡一定是被塞著東西,也許鬼子在糟蹋她的時候為了不讓她喊叫和抗議;
一個年輕女性的沒穿褲子,顱骨上、骨盆上明顯刺刀痕跡,也許是她在遭到侮辱後,日軍又用那罪惡的刺刀,刺向了她的……
孟隊長聽說過,卻第一次看到,身心接近崩潰的邊緣,張大嘴跪在地上。
嘴裡發出“嗚嗚....”悲切的哀鳴。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這哭聲也讓馬良心裡陡地一沉,戰爭就是這麼現實,這麼殘酷,不會因為年齡性別是否是軍人就會放過手無縛雞之力的任何一個人,不論心裡是否願意接受也得接受。
現場總有那麼幾個心大的人:“這是鬼子乾的麼?”
“別廢話,除了天殺的鬼子,還能有誰?他們就怎麼下得了手?”
“老子現在想殺人。”
“我也想,殺誰?”
“鬼子!”
“現在?”
“對!”
“那就走...”
“你要是敢說出去,老子弄死你。”一個聲音惡狠狠的警告旁邊的何根生。
說完,兩個人影不再理會哭成一片的眾人,消消往東溜出了村,看那背影,其中一個是纏著繃帶的猴子。
現在有鬼子的地方很多,北邊鬼子太多,不敢去。
東邊不是有鬼子封鎖線麼?
“站住,猴子,你跑這來幹什麼?”一個女兵端著槍從一個蓋著雜草的單兵洞裡站了起來。
“我.嘿嘿,就是想出去走走。”
“不行,沒有命令,你有傷,不能私自出村。”
猴子看著女兵,突然笑了,有些毛骨悚然。
女兵趕緊回頭,看到一個身影從後面壕溝裡鑽了出來,肩膀上搭著一根繩子,猛然撲了上來。
被五花大綁的女兵又羞又急,瞪著大眼狠狠看著面前這兩貨,看著自己的步槍被提起,子彈盒被抽走,水壺也掛在大個子身上,嘴裡嗚嗚的叫著拼命的掙扎。
“別白費力氣了,老子綁的人,還從沒聽說有誰能掙脫過,你給老子記好了,爺爺去東邊打鬼子,明白了麼,讓村裡的人知道,老子不是光逃兵。”一句話就輩份升了又降。
“哎,你要是再叫喚,要不要老子一槍托暈你個醜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