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連長大口地呼吸著,仍然不能緩解骨頭裡的痠痛感,全身所有關節都像已經僵化。
原本非常疲憊,現在躺在行軍毯上,反而好象突然沒有了睡意,清新的空氣吸進肺裡,咂吧了幾下嘴唇,好象有些甜,難道是在暈迷中,被人灌了糖水,不過,感覺似乎好多了。
除了肚子還在咕咕叫喚,也許,自己是被餓醒的吧。
耳朵裡傳來巨大的水流聲,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抬頭,天空裡灰雲在移動,卻看不見偏西的月亮,心裡默默估算了一下時間。
自己應該是遇到友軍,或者是老百姓,無論是誰,都不是壞事。
咬著牙想要爬起來,熟悉感覺傳來,身上穿的仍然是軍裝,竟然非常乾爽,全身的毛孔感覺全部舒張開來,舒爽!
乾裂的嘴唇已經沒有甜味,忍不住再次舔一下,又感覺甜味還在,只是,不那麼明顯,皺起的濃眉下,眼神仍然堅定。
終於想起,暈迷前的那一幕。
自已在隊伍第二順位,在聽到一個女聲喝令“誰?”的時候,所有人,緊繃的心都突然放鬆了,不同自主的集體暈死過去。
沒有別的原因,也許是原本就太疲憊,又在河裡泡了一會,然後,渾身溼漉漉,在山風裡瑟瑟發抖,灌木叢裡,蹣跚了將近一個小時,聽到熟悉的聲音,然後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什麼都不知道了。
陳連長醒來弄出的動靜,驚醒了旁邊一雙眯著眼,捷毛在顫動的人,眨巴了幾下黑漆漆的大眼,打著哈欠從旁邊毯子裡,鑽出來,起身。
親自跟著二妞,到了發現情況的地方,六個人影全倒在灌木叢裡,鼾聲大著,這樣奇怪的遭遇,說出去自然沒人相信。
這幾個人,一身八路打扮,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出現在潘柱子警戒區域後面!
直到五個人加一具屍體被特務連那幾個苦力帶了回來,整個九連立即炸了鍋,那幾個還能喘氣的人用水都澆不醒。
實在沒有了辦法,又不能來硬的,只得從躲到一邊的騾子那裡弄了些糖,灌了這幾個滿肚子水的同志們又一肚子糖水。
惟一苦了潘柱子,到現在還沒吃成晚飯!
因為,打著手電摸黑的二妞,原本是要給潘柱子送晚飯,又“特意”找人去騾子那借了手電,沒想到,竟然意外帶回此行任務目標:找到失散人員,打探訊息!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哎呀,你才睡沒多久,怎麼就醒了?”
大概猜明白了形勢之後的陳連長,聽到一個稚嫩的女聲,雖然覺得有些意外,還是冷靜的努力坐了起來,劈頭蓋臉問:“你們是哪部分的?”
“你又是哪部分的?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這裡?”那聲音間帶著稚聲,悅耳。
此時此刻,就算是狗叫,估計也覺得是天籟之音。
月亮不見,月光卻在天,她的出現,遮住了大部分天空,勉強看得出是個小身板,看不清臉,頭上歪搭著個小辮。
陳連長被問噎住,想了想覺得部隊都被打殘了,也沒必要隱藏:“呃,我們是北山團的,我姓陳!”
“北山團?新一旅的北山團?哈哈...”
突如其來囂張的笑聲,著實讓嚇了陳連長一跳,大半夜裡面前突然冒了個丫頭出來,不由得愣住,再仔細看,明明就是個小丫頭,看她那兩條小細腿,卻一聲就道破了自己來歷,這什麼情況?
笑夠了的丫頭得意的捂嘴止住笑:“姑奶奶是獨立團九連!”
“獨立團?哪個獨立團?”
八路軍此時獨立團就有四個!至於是哪個,他當然不知道,不過南面倒是有個獨立團,記得是有個九連,還並肩作戰過。
“***師獨立團!”丫頭也不隱瞞,這幾個人身材高大,當然不會是身材矮小的鬼子,九連判斷鬼子標準倒也簡單。
不過,這幾個同志,裡褲都被特務連的六斤班長親自扒下來檢查,大腳子丫也被認真檢查。
沒有兜襠布,沒有變態的大腳丫!
“那個團長姓陸的獨立團?你個小丫頭片子還真能扯,獨立團在太行山南,你這小個丫頭,可不老實!”
陳連長覺得這丫頭扯謊本事還真不賴,看在她小的份上,不打算跟她計較。
這番話嗆卻住了丫頭:“呃...”
“我看你們...就是游擊隊吧,你什麼不冒充,非得冒充那個獨立團?他們防區距離此地不下三百里,你覺得,我像是傻子麼?”陳連長髮現自己睡意全無,跟這丫頭聊聊天,精神感覺還更好了些。
黑夜裡大眼圓瞪:“你認為姑奶奶冒充?”
“你說呢?”
大眼在看不見的黑暗裡轉得嘩嘩響:“哎,那個,北山團兵,要是我真是獨立團的,你就聽我指揮,怎麼樣?”
“嘿嘿,你個小丫頭片子,你以為激我,我就會上當,不過我倒是有些奇怪,你們不是在躲鬼子麼,呃,你又打算怎麼指揮我?去給你爬樹掏鳥窩?”
“等我想好告訴你!”小紅纓早注意到了,這個傢伙身上竟然背了把沒子彈的快慢機,不用說,他應該就是這支隊伍領頭的,能用上駁殼槍,按北山團那窮樣,至少得是個連長!乾脆裝傻。
打小混部隊的她,這些事摸得門清,像九連那樣的大土豪,山裡的八路里面,除了特務連,別無分號。
“看你那得啵樣,要不是看你是個丫頭,我還真就相信了!”陳連長覺得好笑。
“那你就說吧,敢不敢賭一把?”那丫頭聲音中感覺有些委曲。
“我又沒什麼好處,為什麼要賭?”陳連長覺得不忍心。
“呃...十發七九子彈!”丫頭聲音中透著奸計即將得逞的得意。
“哎呀,你有麼?”輪到陳連長差點給嗆住。
“再加兩個手榴...手雷...”丟擲大招。
“成交。”頭腦一時發熱的連長,聽到子彈跟手雷,哪還記得自己姓什麼!
要不是沒子彈,也不會被鬼子攆得這麼狼狽。
哈哈哈,囂張的聲音傳遍山谷。
“你小聲點,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麼大的瀑布聲,用得著麼,誰也聽不見,至於這裡嘛,你覺得還能是什麼地方?”
“我記得我們在灌木叢裡,遇到一個女...女游擊隊員,後來就暈過去了。”
“你們幾個,誰是當官的?”盛氣凌人的語氣,繼續裝傻。
陳連長一頭黑線:“說什麼呢,我們官兵平等。”
那丫頭不再搭話,毫無預兆,突然就轉身走了,走進了黑暗裡。
沒多少時間,又走了回來。
幾個沉重的黑傢伙丁當幾聲,丟到了行軍毯上。
“這是什麼?”被砸得齜牙咧嘴,連忙摸索,一邊疑惑的問。
兩排熟悉的彈夾,兩個有破片槽上下有圓柱的圓傢伙!
草,還真是兩手雷,兩排子彈,十發!關鍵送過來的是個小丫頭片子。
陳連長突然覺得自己好象發財了,然後又覺得被賣了,自己還在數錢!
那個丫頭再次說話:“姑...我跟你說,啊,我們這次進山呢,就是打聽訊息,呃,不管你怎麼想,把知道的情況彙報給我,但要請我們去打鬼子的話,那是不可能的,嘿嘿,姑奶奶出發的時候,就在師裡拿了尚方寶劍,先說好,不要鼓動我們去增援!”
這話一出口,陳連長再次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夢裡,不由得想咬一口手背,這都什麼跟什麼嘛?
衝口而出:“你這個小同志,革命還要講條件麼?”
太不真實!緊接著又問:“你們領導是誰?在哪?”
“就在你眼前,我就是!”丫頭得意的在黑暗裡囂張。
陳連長終於明白,自己應該是遇到游擊隊了,不過也好,總算逃過一劫,可是,應該還在鬼子包圍圈,危險並沒有解除,眼前這個囂張的丫頭片子,又從什麼地方弄來了子彈跟手雷的呢?
如果她只給自己子彈,這沒問題,給手榴彈,這事也還能說得通,但她給自己的明明是鬼子常用的手雷!
這可是鬼子用的手雷!游擊隊能有手雷?難道是撿到的啞彈?仔細再摸了摸,保險銷還在上面,這,不科學!
忽然想到一事,在暈迷前,自己明明看到,往自己而來的那個女兵手中,提著的是手電筒!
這更不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