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內。
隨著初晨的霧靄漸漸散去,溼漉漉的青石板開始接續鋪展開來,集肆也漸漸浮現出黛瓦燈籠構成的輪廓,而各處的門市也都開啟,被陽光透射得明淨澄澈。
陳九竹經營的官辦紙行也開始取下門板,掃去檻外殘雪,繼續營業起來。
“新到的本地褚紙,價廉物美,來看看吧!”
葉阿貴笑著替紙行吆喝了一聲,在見五六個書生走來後,就忙推著雞公車,去了後面的庫房。
而在隔壁不遠的一閣樓上,客居此地的鄉紳蒲進魁見此則沉下了臉,問著自己僕人蔣二:“你說的是真的?”
蔣二回道:“是真的,朝廷鼓勵督撫們興辦實務,鳳陽呂撫院還因此加為副都御史!另外兩個巡撫也加了一級!不日就會有《邸報》登載此事。”
蒲進魁聽後臉色更加難看:“花這麼多銀子,居然得到還是這麼個結果!”
“可不是?”
“聽說太僕寺李少卿還因此事入獄了!”
蔣二回道。
蒲進魁當即轉頭看向蔣二:“你說什麼?!李少卿入獄李?”
蔣二忙垂首回道:“小的不敢瞞爺,確切是有這樣的訊息。”
“會不會查到我們身上?”
蒲進魁自言自語地問了一句。
接著,蒲進魁又問蔣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蔣二趕緊回道:“據聞是總憲趙餘姚與樞相揭發的他,這李少卿有意利誘方樞相,結果反被方樞相設計陷害!”
“方嘉魚!”
蒲進魁切齒說了一句,眸裡驟起一抹恨色,接著就又問:“他不是反對督撫辦實務嗎?”
“事情怪就怪在這裡,這方樞相雖然反對督撫辦實務,卻又把李少卿給賣了,誰也不知道這些大人物到底是怎麼想的。”
蔣二回道。
蒲進魁聽後擰眉道:“會不會是故意設計?這些奸臣,素來是卑鄙至極的!”
“爺說的是,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這紙還賣不賣了?”
蔣二附和著就問起蒲進魁來。
“不賣了!”
“回江西,把府裡新得的那些地都還給那些刁民,他們要種番薯就讓他們種去,省得被他們鬧的心煩!”
“反正如今府裡的紙業擴張不下去了,按照這個趨勢下去,淮揚一旦有自己的紙業,就可以仗著運河的便利,把江南到京師的紙利都變成他們的!”
蒲進魁沉聲說後,就背手下了樓,然後站在門外再次目光陰狠地瞅了一眼正招呼客人的陳九竹。
陳九竹也發現了他,且也怔了片刻。
而蒲進魁則朝他走了來,對其低聲道:“別得意的太早!”
陳九竹聽後問道:“蒲相公此話何意?”
“天下終究是士大夫的天下,庶民就是庶民,靠著官府得到的富貴也長不了!你若真要富貴,就當先讀書取個功名,成了榮貴之官紳,再想著來取這生意上的利!”
“不然,只會是給他人做嫁衣!庶人只能靠幾代人努力讀書而貴,這是前面數代人早就總結好的經驗,為你們這些布衣設計好的路,怎麼一個個都不明白,非要另闢蹊徑,壞天下規矩!”
蒲進魁言道。
陳九竹澹澹一笑:“但在下的確不會讀書,只會造紙做買賣。”
“那就該認命,讓你兒子讀書,靠子顯貴,別想著靠自己做人上人。”
蒲進魁道。
陳九竹臉色一沉:“憑什麼做不了文人士大夫,就不能富貴?!手藝人辛辛苦苦經營家業,就不能富貴嗎?!”
“鉛山生員蒲進魁可是在這裡?”
噠噠!
突然,一隊錦衣衛緹騎突然從街市兩側奔來,且一錦衣衛總旗官還立馬停在了蒲家紙鋪前。
蒲進魁這時面色一沉:“怎麼回事?”
“他就是蒲進魁!”
陳九竹大聲吆喝一聲。
這時,錦衣衛總旗官王慶鈞循聲看了過來,頓時指著蒲進魁:“把他拿下!”
“是!”
立馬有兩錦衣衛緹騎翻身下馬,把刀朝蒲進魁奔了過來,且當即一人一腳踹向了蒲進魁膝蓋處,然後又擒拿住了他的肩膀,而使其跪了下來。
蒲進魁本人也大驚失色,喊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我犯了什麼罪!”
“奉上諭,諸生蒲進魁行賄朝中大臣,欲亂朝綱,罪大惡極,著革除功名,押解進京定罪,其族家產籍沒!”
王慶鈞喊了一聲,就吩咐道:“帶走!”
於是,蒲進魁便被押了下去。
陳九竹見此一幕突然想到自己家產被蒲家強奪的一幕,而突然熱淚盈眶起來,突然道:“今日紙張全部打七折,由鄙人拿分紅補足虧損!”
陳九竹有經營權,再加上又拿自己的錢搞活動,負責監店的錢師爺也就沒有說什麼。
而顧客們聞之後紛紛加大訂購量,一時生意更加興隆。
不只是蒲進魁,李植的入獄,造成了很多因為反對地方督撫興辦實務而不惜賄賂官員意圖左右朝政計程車紳被捕入獄。
“衝進去!全部拿下!”
比如在這不久後,福建漳浦縣的致仕學憲嚴庭蘭府裡就突然被趕來的錦衣衛包圍了起來。
而在錦衣衛百戶劉起元的喝令下,一大批錦衣衛衝了進去。
嚴庭蘭見此驚嚇得不行,整個人站都站不穩,只得撐著桌桉,問:“你們何故來此?”
“奉上諭,原湖廣提學副使嚴庭蘭行賄原太僕寺少卿李植與給事中鄭復仁,汙衊撫院金學曾勾結內宦,斂財於商,故著即押解進京嚴辦,家產籍沒入官,以作贖罪之用!”
劉起元念後就揮手道:“拿下!”
彭!
嚴庭蘭當場暈厥在地。
無獨有偶。
原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蘇州鄉宦陸希卿也被押解進京。
“申吳縣,方嘉魚,你們雖為公卿,卻實為奸臣,倒行逆施,允貪臣墨吏與民爭利,甚至縱容緹騎四出,而令天下惶恐,將來不會有好下場的!”
陸希卿在被抓起來後,倍感失望之餘,還大罵起申時行、方逢時來。
因為他已經明白,自己被查出來,應天巡撫沉鯉興辦實務的事沒有被阻止,是跟方逢時前後不一有關,也跟申時行明顯有意逢迎天子支援沉鯉有關。
朱翊鈞和他的執政大臣們所做的決定的確讓很多權貴官紳很失望,尤其是在李植被抓後還清洗背後的人,更是讓他們既失望也憤慨,憤慨皇帝不肯寬仁對待他們,還要窮追不捨。
但這份不滿又不能直接表達出來,最後只得以他事來進諫以控訴對君上的不滿。
這一世因為朱翊鈞當時明言,再反對奪情就判死而沒有反對張居正奪情而能依舊做到吏科給事中的鄒元標因而就憤然上了《諫好大喜功疏》,直斥朱翊鈞好大喜功,先是違背太祖不徵日本之詔而伐日,如今又不惜調動大兵滅緬,而不施仁政;還說申時行、方逢時、戚繼光、潘成、張學顏等身為公卿,卻只知逢迎天子,為滿足陛下窮兵黷武之慾,不惜縱容地方督撫與民爭利!且坐視士紳被塗炭而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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