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白舞鞋俱樂部,與平時的佈局稍有不同。
一樓所有的桌子都被推到了角落裡,而原本阿倫與調酒師待的前臺那裡也是空無一人。那些椅子被分成三組,整整齊齊的擺在舞臺的前方以及左右兩側。
有幾夥記者在三組椅子的空隙中三三兩兩的聚集著,小聲交談著些什麼,旁邊則立著幾塊閃光燈。那最大的相機甚至有接近一人高,以如同巨大手風琴一樣造型立在地上;也有使用支架,能握在手中的小型相機。
如今坐下的賓客並不多,坐在最正中間、最前排的是一位全副武裝,連同頭盔也一併戴上的銀甲騎士。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周圍一圈椅子全部空著。即使如此,他也在原地一動不動坐得筆直。
騎士一個人就佔了兩個位置。他右手旁的座位上,斜擺著一把銀白色的雙手劍。它的柄很長,足有三分之一以上的長度,前方的劍身長且窄、但很是有些厚度。那劍身並非是扁平的一條線,而是較為細薄的六邊形——比起“劍”,更像是開了刃的騎槍。
這是比起劈砍,更為重視突刺的武器。它顯然不適合在城市裡使用……這是騎在獅鷲身上作戰的空騎兵最常使用的武器之一。
它被收入到厚重的硬革劍鞘中,那劍鞘的表面有著銀灰色的鍍殼,上面嵌著大量的細碎鑽石,用碎鑽拼出了一個【榮譽】的花體單詞。它正在燈光之下閃閃發光。
這是參加過戰爭,並取得過至少三次大勝的退役空騎兵們才能暫時獲得的“榮譽之劍”。上面的【榮譽】一詞是由索菲亞女王親自設計並書寫的,碎鑽由王室的手工匠人一顆一顆嵌入其中。
被女王親自授予的這把劍中蘊藏著強大的威權之力。如果其後代不再成為空騎兵,那麼它在傳承七十年後就會被收回;如果後代願意加入軍隊,他就可以直接攜帶著這把劍加入阿瓦隆王立空軍學院——那意味著代代相傳的榮譽。
雖然從後面看不到臉,但這把劍已經表明了銀甲騎士的身份。他正是剛剛接受調職的戈登局長。
在艾華斯的示意下,莉莉推著艾華斯的輪椅慢慢走了過去。
艾華斯只是遠遠看著戈登——他甚至還沒有接近,戈登就察覺到了他的注視、轉過頭來。
注意到目光的來源是艾華斯後,老騎士緩緩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表示友好,又像是在表示認可。
但他緊接著就注意到了跟在艾華斯身邊的伊莎貝爾公主。老騎士便立刻起身並摘下自己的頭盔,鏗地一聲半跪在地。
“銀冕之龍在上。向您問安,殿下。”
戈登蒼老而低沉的聲音響起,在吵鬧的俱樂部中也是異常清晰。
那些因為人潮與噪音而沒能在第一時間注意到艾華斯的人,也被戈登的聲音吸引了過來。
意識到艾華斯來了,記者們下意識的就想要拍照。
但還不等相機架好,他們就注意到了緊跟在艾華斯身邊的伊莎貝爾公主,頓時被嚇了一大跳。
未經允許給艾華斯拍照沒什麼,雖然他是莫里亞蒂家族的養子、但終究也沒有繼承家族甲冑。
在阿瓦隆,甲冑本身就是威權的象徵——穿戴盔甲的人必被尊重,但哪怕是能進入圓桌廳的騎士,只要出門時沒穿盔甲,也意味著他現在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出行。可以被人拍照或是繪畫、可以被碰觸肢體,見面時也無需行禮問好,也不需要特地讓道。
可伊莎貝爾的情況不同。
雖然背棄了阿瓦隆的神聖傳統而走上了美之道途的伊莎貝爾,比起她的兄長與弟弟來說認可度沒那麼高,但她畢竟也是真正的王女。
他們要是偷拍伊莎貝爾,恐怕到不了明天……今晚回去就會有穿著黑西裝的白手套前來敲門了。
在場的人或是半跪撫胸行騎士禮,或是向著伊莎貝爾撫胸鞠躬。那並不整齊、各自不一的問好聲接連響起。
要是以前,伊莎貝爾現在就要緊張到腦子宕機了。
但如今的她卻只是壯著膽子,輕吸一口氣。
對著人群露出模仿艾華斯的溫和微笑,並矜持的向四周招了招手:“下午好,諸位,請起吧。願銀冕之龍賜福於你們。
“等儀式開始之後,諸位便可進行拍照。”
伊莎貝爾那清脆悅耳的少女聲響起,人們這才結束行禮。
他們心中冒出一個有些奇怪的念頭。
好像……這位平時很少出門的公主殿下,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害羞而不善言辭?
她這不是還挺得體的嘛?
而在此時,緊湊在艾華斯身後的艾登便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跑過去,挺胸抬頭的撤走了老騎士戈登左手邊的椅子。
莉莉推著艾華斯的輪椅,一個優雅的倒車便將輪椅停在了空檔處。伊莎貝爾則坐在了艾華斯的左手邊。這讓原本想要坐過來混臉熟的人也不敢坐過來了。
結果就是第一排中間那一組的座位,從伊莎貝爾往左全都是空位。
於是艾華斯主動張羅著他那些同學們坐在這裡。即使如此,伊莎貝爾左側的座位還是空著,下一個就是安吉拉。
隨著艾華斯落位,原本在俱樂部各個角落站著小聲聊天的人們,也自覺找到座位並落座。隔了一個座位坐在戈登右側的人,是一位穿著白色西裝、留著利落金色短髮的中年男人。
穿著白色西裝,意味著他是從第一學部畢業、從事法律工作的人。要麼是換上常服的法官,要麼就是律師。
他伸出手來與戈登握了握手,小聲交談了兩句便坐了下來。
從他再往右就變得混雜了許多,穿著各種衣服的人都有。艾華斯的大哥愛德華則坐在了左邊那一組的座位上,遠遠對著艾華斯點了點頭,並沒有特地過來與艾華斯打招呼。
戈登將自己的頭盔也一併放到旁邊靠著劍的椅子上。
他有些遲疑的側過頭來,輕聲問候道:“艾華斯先生。”
“戈登局長。”
艾華斯對著他點了點頭,輕聲笑道:“還是說,我現在應該稱呼您為戈登督查?”
“都行。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已。”
老騎士顯然對自己的晉升不以為意:“監察有監察能做的事,督察也有督察才能做的事。同樣是都是為了守護阿瓦隆,只是工作內容稍有不同。
“我倒是有一個疑問,艾華斯先生。希望您能為我解惑。請問,伊莎貝爾殿下與您的關係是……”
“啊,是朋友。”
艾華斯笑著答道。
他說罷,回頭對伊莎貝爾對視了一眼。
伊莎貝爾也聽到這個話題,也探過身子來強調道:“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戈登先生。”
艾華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伊莎貝爾先坐回去。
不知為何,伊莎貝爾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不光是比起平時更為大膽了一些,甚至看上去有些雀躍——若非是這裡人很多,她或許會哼起歌來。
“是,殿下,我明白了。”
有著暗藍色瞳孔的老人毫不猶豫的答道。
他看著將手搭在艾華斯輪椅上的伊莎貝爾,堅毅而滄桑的面容之上滿是欲言又止。
但最後他還是沉默的將話語嚥了下去。低下頭去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
原本還很熱鬧、甚至有喧嚷的俱樂部,在艾華斯——亦或是說伊莎貝爾公主出現之後就很快逐漸安靜了下來。只用了不到十分鐘,所有人就都完成了入座。
很快,除了仍舊站著的記者與攝影師、以及站在角落裡的監察者與督察官之外,一樓大廳內不再有站著的人。於是大門緊閉,牆壁上浮現出了藍白色的符文。
在場唯一穿著盔甲的就只有戈登一人,甚至就連穿著黑西裝的人都不多。穿著白西裝的人佔了得有五分之一,剩下都是穿著其他顏色的西裝、或是乾脆穿著其他衣服的人。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官員——除了政務官與事務官,也有學者、牧師、教授與大公司的高管。艾華斯還看到了自己的導師巴德教授。
而二樓則聚集著更多的人。
他們是觀禮者,無需特別邀請,只要成年並有一份體面的正裝就可以來看。
之前艾登從俱樂部二樓找到了自己的父親,還對著他興奮的招了招手、並指給艾華斯認識。那是一位看上去氣質溫和,大腹便便、又白又胖的小眼睛商人。嚇的中年男人連忙揮手,用口型告訴他安靜一些。
而在這時,艾華斯突然心中一動。
因為就在剛剛,影魔醒了過來。
【我的主人……】
沙啞而惡毒的聲音從艾華斯心底悠悠響起。
【我感受到了,那個竊取陰影力量的小賊就在附近——】
……那個刺客嗎?
艾華斯微微眯起眼睛。
——你還真敢來啊?
“鷹眼”的這個刺客膽子不小啊。
這次可和週一那時完全不同——這次在場的高等級超凡者一點都不少。並且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在關門的時候特地讓在場的律法師打上了封條。
還是說,她只是來監視自己的?
艾華斯摸了摸自己掛在腰間的沉重鑰匙,心情平穩。
這次艾華斯可一點都不怕她。
倒不如說,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要是你不出手,我這把鑰匙不是白帶了?
【我的主人……這次我能否出手?我是說,假如您遭遇生命危險……】
影魔的聲音變得焦慮而狂躁。
“伱先告訴我,她在哪裡?”
艾華斯在心底反問道。
於是影魔將她的目標標記了出來——
它將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分給了艾華斯。哪怕只有一級的陰影親和,也可以稍微容納一點點影魔的特質。
於是艾華斯得到了短暫的“陰影視覺”能力:
只見艾華斯的瞳孔微微一暗,像是蒙上了一層輕薄透明的黑紗。
在他的視野中,整個空間都變得暗淡了起來。原本黑色的陰影也變成了透明的灰色,而藏匿於陰影中的人顏色變得更為深沉。
艾華斯看得清清楚楚,那位女刺客就躲藏在一樓大廳最為巨大、如同手推車一樣的照相機正下方,安靜的藏匿於陰影之中。
“不必。”
艾華斯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這才在心中平靜答道:“這次用不到你,影魔。你就看我如何來做吧。”
【……好吧,主人】
影魔的聲音漸漸變得沉靜陰冷。卻讓她那沙啞而成熟的女聲變得清晰了起來,更像是人類說話的聲音了。
【那我就在此沉默的蟄伏……拭目以待吧】
它的言下之意是,如果艾華斯發現打不過再喊它,那麼它就未必會聽話了。
它雖然很饞那自願獻上的神聖血肉,但惡魔總歸都是傲慢的。
既然已經說了用不上自己,那它也不會上趕著來幫忙。
“當然。”
艾華斯嘴角上揚:“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知道,如果自己現在能處理好局勢,比如說戰勝比他更強大的敵人、或者哪怕只是從敵人手中存活……影魔卻反而會更加尊重他。不依賴影魔的力量就能解決難題,那正說明了他心靈的強大與才能的突出。
那是與“牧養法”所帶來的,針對惡魔那種近乎無法抵抗的惑控力所不同的,真正屬於惡魔的認可。
就如同艾華斯願意以弱小之身挑戰惡德術士維羅妮卡一般。
經過謹慎而細緻的計劃與陰謀,最終以弱小之身而直面強者,並完美獲勝或是狠狠咬下對方的血肉……這正是超越之道的核心準則。
而這就要求他必須有足夠的“天賦”與“膽量”。
——超越之道的準則,即是叛逆與勝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