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載的舉動,根本瞞不住任何人。
工部官員也不傻,見他帶著弟子到處蒐集建造行宮的各種資料,行為如此詭異,在搞不清李欽載的動機,又不敢當面阻止,當然要往上報了。
工部官員報到尚書那裡,尚書也摸不準李欽載的目的,不知道李欽載是奉了李治的旨意在幹什麼秘密的差事,或是他自己一時興起在打算在工地上搞事情。
尚書捉摸不定之餘又不好裝聾作啞,於是把訊息報進宮裡。
武后剛走出大殿,便得知李欽載在蒲州行宮的工地上行為詭異。
“他是帶弟子出來遊歷,讓他們長長見識,還是對行宮工地有別的目的?”武后蹙眉喃喃自語。
宮女站在一旁不敢說話,以她的身份,不配參與這個話題。
左思右想,武后還是想不通,不由氣得咬了咬牙:“這個李景初,總不讓人省心,他究竟要作甚?”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反正李欽載沒做出什麼影響行宮建造的事情,武后也懶得猜測李欽載究竟有什麼目的。
正要回後宮休息,武后剛邁開腳步,隨即又停下了,轉身看著宮女道:“你剛剛說,李欽載讓弟子蒐集建造行宮的工料賬目?”
宮女垂頭道:“是,工部的官員是這麼說的。”
武后喃喃道:“他是發現了建造行宮的官員手腳不乾淨,還是說……”
還有一種可能,李欽載或許不想讓行宮順利建造下去,於是打算在賬目上找理由,也就是說,他反對天子封禪泰山?
武后心中一凜,不得不說,作為皇后,武后的智慧和敏感性都是頂尖的,一個念頭便猜到了李欽載的用意。
隨即武后的眉頭越皺越深。
天子封禪泰山,不僅對李治重要,對她更重要。
當初攛掇李治封禪,武后可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過後才開口的,因為李治封禪泰山時,作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她是要站在李治身邊的,武后比李治更需要這裡面的政治意義。
她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件籌謀已久的盛事,李欽載也不行!
“派人出宮,傳本宮之命,請李欽載入宮一敘。”武后語氣冰冷地道。
…………
白天喧囂的工地,太陽落山以後漸漸恢復了平靜。
但仍有少量的匠人舉著火把,在工地上敲敲打打,官員們各自巡弋著四周,都在想辦法如何加快工期,上面催得緊,沒人敢耽誤,提前完成的話,不大不小也算一筆政績。
寂靜的工地邊,有一片黑暗的密林,林子不大,裡面草木繁盛,天黑後讓人望而生畏。
李欽載此刻便坐在密林外的一株被砍倒的木墩上,四周漆黑的環境讓他心裡有些發毛,可還是強自鎮定地不言不動。
雖說自己為大唐立過不少功勞,開疆拓土什麼的,李欽載早已名震天下,被無數百姓視為大唐的英雄。
但……英雄也是怕黑的好不好,就算唯物主義者不怕鬼,可誰能保證密林裡沒有別的東西?這年頭生態環境好得離譜,各種兇勐的野生動物到處亂跑,誰知道密林裡會不會突然竄出一隻老虎把他叼跑?
英雄又如何?老虎吃起來味道還是一樣。
獨自坐在密林邊,李欽載惴惴不安地不停扭頭朝密林裡望去,雙腿隨時保持抱頭鼠竄的姿勢。
不知坐了多久,劉阿四終於領著一名官員悄然走來。
李欽載長長鬆了口氣,這貨再不來的話,自己這英雄的人設怕是要崩……
“五少郎,人帶來了,工部主事王敏之。”劉阿四在李欽載耳邊輕聲道。
李欽載嗯了一聲,低聲問道:“錢給到位了嗎?”
“給了,二百貫錢,王主事答應了。”
李欽載點了點頭,起身撣了撣屁股上的灰塵,朝這位工部主事拱了拱手,笑道:“王主事,久仰久仰。”
王敏之惶恐地躬身行禮:“下官王敏之拜見李縣侯。”
李欽載擺手,又指了指四周漆黑的環境,笑道:“事關機密,就不點火把引人注目了,咱們快點把事兒辦了,然後一拍兩散。”
王敏之一愣,畢竟是初識,他還無法適應這位李縣侯的說話方式。
片刻之後,王敏之才陪笑道:“是是,李縣侯有探幽尋梅之興,點起火把未免失之風雅,實為焚琴煮鶴也。”
“不要說那麼多廢話,什麼探幽尋梅之興,你我選在此處見面,分明是幹見不得人的事。啊不然咧?跟你花前月下幽會嗎?”李欽載很直白地道。
王敏之被這句話噎得直翻白眼兒,又不敢發作,只好努力強笑。
“東西帶來了嗎?”李欽載朝他伸手。
王敏之從懷裡掏出厚厚一摞紙,雙手捧著恭敬地遞了過去。
李欽載接過,也沒翻閱檢視,轉手朝劉阿四手裡一塞,又道:“這份賬簿,你保證是真實無誤的?不會胡編亂造一本賬簿敷衍我吧?”
王敏之指天發誓道:“下官以祖宗名義起誓,賬簿絕對真實,下官負責記賬,這本賬簿是下官原封不動騰抄下來的。若有一字虛假,下官甘願領罰。”
李欽載眯起了眼,道:“拿你家祖宗發誓也沒用,若被我發現有誤,下場可不是丟官下獄那麼簡單,以我的身份,要弄死一個主事,實在太容易了。”
王敏之急忙惶恐地道:“下官保證賬簿是真實的,若有半點虛假,下官願自戕謝罪。”
李欽載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如此,咱們的交易圓滿完成,此後無論出現任何事,都牽扯不到你頭上。”
王敏之心頭忐忑不已,小心翼翼地道:“李縣侯,恕下官多嘴問一句,您要這些賬簿究竟要作甚?”
李欽載微笑道:“要不等回頭我寫一份詳細的條文給你,向你一五一十稟報我拿這賬簿幹啥去了,好不好?”
王敏之再蠢也聽懂了這句肯定不是什麼好話,於是急忙道:“不敢不敢,下官只求李縣侯守口如瓶,莫將下官牽扯出來。”
李欽載嗯了一聲,不自覺地扭頭看了看身後的密林,胳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天色不早,王主事若仍有探幽尋梅之雅興,不妨自往,我就不奉陪了。”
王敏之當然也沒興趣在這鬼地方待下去,於是二人作別,王敏之換了個方向,從密林的另一側悄悄回了工地。
李欽載看著劉阿四手裡捧著的賬簿,神情漸漸浮上憂色。
該準備的東西都差不多了,可是接下來如何向李治勸諫,用怎樣的方式能夠既不激怒李治,又能將封禪泰山的事勸阻下來?
這事兒實在太傷腦筋,李欽載寧願在吐谷渾跟吐蕃軍再打幾場,也不想在這不見硝煙卻兇險萬分的戰場上暈頭轉向。
“阿四,準備一下,明日一早離開蒲州。”
劉阿四問道:“咱們是回長安城嗎?”
李欽載凝視漆黑的夜空,澹澹地道:“不,回甘井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