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漫漫,旌旗蔽日,一千餘人的隊伍朝青州崔氏祖宅行進,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主動避讓一旁。
這是一支奇怪的隊伍,隊伍裡有男有女,有披掛甲冑的禁衛部曲,也有文弱男女,有騎馬的權貴子弟,也有乘坐馬車的神秘貴人。
正前方打頭的,卻是一面染著血汙的帥旗,上面繡著的大大的“李”字已然被血漬浸染了大半。
血漬時日太久,已成了暗紅色,然而這面帥旗走在隊伍前方,無形中卻給這支隊伍增添了莫名的殺氣,令人不得不肅然起敬,避道相讓。
早已有部曲打頭先行通報了崔家,隊伍來到崔家祖宅門外時,附近已是人山人海,青州崔家的直系和旁系親眷子弟全都到場,站在門外一動不動,盯著遠處迎風招展的旌旗。
良久,李欽載的隊伍來到崔宅外,披甲部曲們當即便排開了儀仗,拔刀朝天揮舞幾次,然後用刀背敲擊盾牌,一陣陣轟然作響,無形中添了幾許肅殺之氣。
崔家眾親眷子弟愈發凜然,面朝李欽載的馬車躬身行禮,大氣也不敢喘。
老牌門閥固然底蘊深厚,但若論當世權勢和儀仗,還是無法與手握權柄之人相比的,別的不說,李欽載的縣公儀仗崔家就拍馬都沒法追。
天子如今正是對老牌門閥猜忌打壓之時,世家門閥有幾個膽子敢擁兵恃器藏甲?
而李欽載,卻可以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儀仗,他是大唐縣公,朝廷允許他擺出來。
部曲們擺出儀仗後,深深地震懾了崔家眾人,崔家一個個表情愈發敬畏,不敢有絲毫倨傲之色。
良久,在崔婕和小八嘎的攙扶下,李欽載慢慢下了馬車,坐到輪椅上,崔婕親自推著輪椅來到崔家族人面前。
一名崔家的長者邁步上前,一絲不苟地行禮。
越是底蘊深厚的世家,在禮數上愈發周到全面,每個動作務必做到毫無瑕疵,標準規範,才能彰顯出這個家族的高貴和文化深度。
“青州崔氏,見過崔氏之婿,大唐李縣公。”
李欽載是晚輩,老者顯然是長輩,行禮不卑不亢,敬的是李欽載的身份官爵。
李欽載坐在輪椅上含笑揖禮,算是回應。
其餘的崔家族人也紛紛躬身。
撲面而來一股莊嚴凝重的氣息,平日裡潦草完事的“禮”這個字,在大家族裡卻分外嚴苛,一絲也不容馬虎。
李欽載剛才含笑回禮的樣子,其實是非常不標準,而且顯得輕佻了。
但李欽載身份不一樣,沒人敢跟他計較。
接下來李素節李顯等皇子公主和權貴子弟也上前,與崔家眾人見禮。
天家皇子公主的到來,令崔家莫名一凜,對李素節等人的行禮,動作和幅度又不一樣了。
李欽載只覺得很魔幻,好像在舉行什麼神秘且邪惡的儀式,感覺自己的動作若是不標準,下一刻可能會被崔家綁到香案上祭祖……
拉過旁邊的崔婕,李欽載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家的臭規矩……嗯,你家的禮數太嚴肅了,去跟你家長輩說說,能省略一下嗎?”
“大家見個面吃頓飯,你誇誇我,我誇誇你,一團和氣不就對付過去了,這麼正式搞得我很緊張……場面如此宏大,你爹不會跟我借錢吧?”
崔婕氣得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夫君又說混賬話!這是崔家對你的重視呢,你以為什麼阿貓阿狗來我家,都有這般禮遇麼?”
好不容易在門外把禮數流程走完,李欽載被部曲抬進崔家大門。
大門內,老丈人崔林謙身著華服,頭戴梁冠,一臉嚴肅地站在院子正中。
崔林謙是李欽載的丈人,按規矩不可能出大門外迎接李欽載,於是便在門內院子裡等候。
李欽載照例上前,坐在輪椅上朝他行禮。
崔林謙也嚴肅地回了一禮,隨即他的身後出現了一群穿著奇裝異服的人,用古怪的姿勢朝四方而拜,口裡不知喃喃唸叨著什麼,起身後開始……蹦迪?
李欽載目瞪口呆,世家門閥這麼嗨的嗎?
崔婕在一旁低聲解釋,這是門閥的傳統禮儀,從儒家周禮傳襲下來,大概是迎貴客禮讚的一種隆重禮節。
李欽載的理解是,跟前世迎貴客舞龍耍獅一樣,算是非常重視貴客的禮儀了。
心中不由愈發惴惴……場面如此隆重,老丈人是打算要跟自己借多少錢啊。
一套流程走完,已然過去了大半個時辰,李欽載坐在輪椅上都有些精疲力盡了。
這是他第一次來老丈人家,沒想到禮節如此繁瑣,下次不來了。
等崔林謙下次去長安,李欽載也想給老丈人一個驚喜,“劍林刀陣”瞭解一下,走完李家的流程,保證兩家老死不相往來。
流程走完後,崔林謙這才朝李欽載露出了微笑。
“賢婿為國征戰,辛苦了!”崔林謙捋須笑道。
李欽載感激地道:“丈人禮數隆重,小婿誠惶誠恐……啥時候開飯?”
崔林謙一愣,飛快朝不遠處的崔家族人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你老實點,莫鬧笑話,有幾個族人長者猶重禮數,你若失了禮,老夫都沒法袒護你。”
看著李欽載坐在輪椅上,氣色有些虛弱的樣子,崔林謙眼中閃過憂心之色,將崔婕叫了過來說悄悄話。
“賢婿這般模樣,以後該不會廢了吧?女兒受苦了。”崔林謙沉痛地嘆息。
崔婕頓時怒了:“爹,說什麼呢!夫君只是在養傷,怎麼可能廢了?以後不要說不吉利的話,不然女兒和夫君扭頭就走。”
李欽載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說悄悄話能不能不要這麼大聲?多少尊重一下我這個貴客吧?
“婕兒,過來。”李欽載笑吟吟地招手。
崔婕立馬走到他身前。
李欽載握著她的小手笑道:“不要跟丈人起爭執,影響將來分遺產……”
這下崔林謙的臉也黑了。
賓主翁婿一團和氣,多好。
崔家堂上高坐,飲宴歌舞安排得明明白白。
李素節等弟子坐在下首,崔家族人坐在更下首,崔林謙和李欽載則坐在主客位。
李欽載無法飲酒,頻頻以清水相敬,十幾杯水下肚,李欽載尿意澎湃,崔林謙面紅耳赤。
堂上飲宴氣氛漸歡之時,薛訥悄悄走到李欽載身邊,這幾日趕路頗為疲倦,薛訥打算先行告退,去廂房休息。
李欽載卻朝他搖搖頭,悄聲道:“先別走,再忍忍,咱兄弟倆跟我老丈人有筆買賣要談……”
薛訥愕然:“啥買賣?”
“傷天害理的人口買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