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程家父子審訊的兩個小組的負責人，在休息室碰頭。
甲：“我這邊都撂了。”
乙：“我這邊發病了。”
兩人把情況簡短對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
程家父子提前設計過口供！
他們想把事情全部推到一個75歲的老人身上，這個年紀，就算認罪了，判的時候也要減刑。
“現在怎麼辦？”
負責審訊程老爺子的民警乙，摸了摸腮幫子，有點惱火。
房間裡的老頭子現在還只是要求看病，等會兒還不知道出什麼么蛾子呢。
“沒事，我先把我這邊的結果，通知給市局的領導。”
民警甲的情緒穩定，他確實審出了乾貨。
“反正突破口在市局那邊。”
被稱為“突破口”的邱大師，這時候正抱著一小杯綠茶，一口一口細細品著。
要坐牢，但也要優雅。
自從他答應和警方合作以後，待遇好多了。
唯一讓他不太開心的是，時不時會來個人，拿著剛搜查出的證據，問他還有沒有沒交代的。
這種話總是讓他肝顫。
“邱俊春，你聽聽，這件事有沒有印象……”民警拿著剛得到的情報，向“突破口”求證。
“有的有的。”邱大師聽完後，忙不迭的點頭：“這些假貨，也是我之前說的，一個叫李老七的傢伙送過來的，你們還沒逮到他嗎？”
“這你就不用管了，伱只用回答我的問題。”
民警語氣嚴肅，繼續提問。
當問到程家給海林博物館捐文物的事兒，邱俊春第一次搖了搖頭：
“這事兒我沒聽說過，不過之前程家倒是經常捐東西給博物館。”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啊，博物館裡的東西，程老闆跟我說是真的，我就當他是真的。”
“讓我幫他賣，我當然就照做了呀！所以這個事算不到我頭上。”邱俊春還不忘洗白自己。
“那這種號稱是博物館裡出來的東西，都賣給誰了，你還有印象嗎？”民警問。
“這個我真記不清了。當時我們辦了個小展覽，我們賣的國寶，不對，是假貨，價格都不高，便宜的才幾萬塊。”
“那些老頭老太太，都搶著上來給錢，而且買完就跑，生怕被人惦記上。”
民警點點頭，把這些東西記錄在筆記本上，接著“啪”的一聲合上本子。
“行了，你準備一下，等下會送你去醫院檢查。”
“太好了，終於要去看守所了嗎？”
邱俊春一口氣把杯子裡的茶喝光，咂咂嘴，臉上的表情很滿足。
“你好像，很期待？”民警驚疑的問了一句。
“期待談不上，我早點去，佔個好點的床位。因為我有預感，過不了多久，會有很多人進來陪我。”
……
兩天後，海林博物館迎來了幾位特殊的客人。
一行四人，全部是省博物館的鑑定專家，他們接受了津門市公安機關的委託，要鑑定一下程家人，給海林博物館捐的文物。
用劉隊長的話說，東西有可能是“贓物”，是程家人用涉案資金購置並捐贈的。
如果價值太高，需要收回，用來賠償受害者。
“那你們直接把東西全拿走啊！”張揚很乾脆。
雖然都是些贗品，但按高仿賣的話，加起來還是能賣個千把塊呢。
“哪有這麼簡單，要先估價，確定賠付資金不夠的時候再回收。”
“這種捐出去的東西，我們都是有程式的。”
一句“有程式”，讓張揚不得不特意起了個大早，來博物館門口迎鑑定人員。
“歡迎各位專家光臨海林博物館。”
專家團隊的四個人，為首的叫杜世明，是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的現任委員。
剩下三位，則是省文物鑑定委員會的成員。
“張館長，幸會幸會。”
杜世明親熱的握住張揚的手，臉上笑容燦爛。
“早就聽說海林博物館的新任副館長，年輕有為，沒想到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啊！”
“杜老師您過獎了，我今天總算是見到國寶級的鑑定專家了，等會兒還要好好向您請教。”
張揚禮貌的挨個和專家們打了招呼。
這些專家，因為專門負責涉案文物的鑑定，身份特殊，幾乎不能接私人鑑定的活兒，他們到底是什麼水平，張揚不清楚。
不過在他們來之前，張揚聽說了一個故事：
兩年前，臨海海關發現有一批疑似文物想要出境，但上報的人在申請單上寫的是“高仿工藝品”。
於是東西被交給幾位涉案文物鑑定專家進行鑑定。
後來那批東西被專家鑑定為文物，當事人被判了四年。
直到做高仿工藝品的那個人因為別的事被抓，才確認當時那批東西，確實是仿品，但那個時候，當事人已經坐了半年牢了。
張揚聽完這故事，心裡有點慌。
因為程家捐的東西，都是大器物，造假的原型，價值奔著百萬往上走。
別這幾位上來咔咔鑑定完，說三十二件東西都是真品，拍拍屁股走了。
等警察把東西收上去，被明眼人發現是假的，又返過來找自己要真東西。
海林博物館賠倒也賠的起，就是汪建業出獄後，估計要問一句：
“等一下，我博物館呢？”
幾人寒暄完，專家團隊很務實，連茶都懶得喝，從包裡取出礦泉水咕嘟了幾口，就要去鑑定。
這是怕和博物館沾上任何利益關係，萬一有人拿二十萬一斤的茶葉出來招待呢？
張揚當然沒意見，引著幾位到了倉庫。
“張館長，你這是？”
杜世明指著，寫著“贗品區”三個大字的橫幅，疑惑的問道。
“這是我們專門劃分出來的一個區域。”張揚笑著解釋道。
“因為藏家捐贈的東西，或者我們自己買來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汪老師，又不想讓這些贗品流入市場害人，所以專門在倉庫裡，弄了些專櫃，存放這些贗品。”
“之前程家捐贈的那些東西，都在這裡面。全是贗品。”
杜世明和身邊的夥伴互相看了一眼，評價了一句：“張館長和汪大師有心了。”
他環顧四周，馬上想好了怎麼操作：
“剛好這裡有張桌子，頭頂正對著燈光，就麻煩張館派人幫忙，把東西拿到這裡來鑑定吧。”
“好的。”張揚答應下來，馬上安排手下的館員搬東西。
……
“這件是，三駕青銅馬車？”
杜世明扶了扶眼鏡，看著桌上的青銅器。
和他一起來的一位女鑑定員，看著桌上車禮軍開具的鑑定證書，有些意外：
“杜老，這是車老師鑑定過的。”
“哦？”杜世明趕緊湊過來。
張揚見狀，趕緊開口：“這證書是偽造的。”
“不可能。”女鑑定員信誓旦旦的說道：“我在培訓的時候上過車老師的課，這就是他最近幾年，新換的簽名，就是怕有人拿他以前的簽名造假。”
“有道理。”杜世明點點頭。
張揚看了這位四十多歲的女鑑定員一眼，心想：
車老師啊，你以前的學生想你死啊！
還好他早有準備。
“各位，這個證書，車禮軍老師已經親自來打過假了，這裡有影片為證。”
張揚說著，將小唐幫忙剪輯好的影片，在平板上放了出來，遞給四人。
等四人看完後，女鑑定員問張揚：
“張館長和車老師很熟嗎？他好像很認可你的鑑定結果。”
“在汪大師的引薦下，我和車老師有過幾面之緣。”
張揚笑著解釋了兩句，接著提出自己的想法：
“各位老師，這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有鑑定證書。”
“但是他們連車老師這樣的前輩的證書，都敢造假，我真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麼不敢的。”
“所以等下就別看這些破證書了吧。”
“有道理。”杜世明又點點頭。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四位專家，對三十二件文物，進行了全方位的觀察和鑑定。
最後選出了三件真品。
“張館長，這三件東西，在我們看來，應該是真的。”
張揚聽到這話，手機差點被震掉了。
他趕緊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讓四位老師全都看走眼了。
第一件，是李可染的山水畫。
黑白的山水畫，遠處崇山峻嶺，近處有個牽著牛的牧童，在鄉間漫步，非常有意境。
張揚看到畫的一瞬間，覺得：這幾個專家有可能是看上這座博物館了。
因為李可染的畫，光畫上這一頭接近半平尺篇幅的牛，價格就已經超過千萬了。
東西當然是假的，生產日期明確就在2015年。
但擺在張揚面前的難題是，如何說服這四位專家。
“杜老師，像齊白石、李可染，這兩位先生的畫，不是預設都是假的嗎？”
張揚裝作試探的問道，他還是做了點準備工作的。
“李可染一生，一共就創作了一千多件作品，現在光拍賣市場上出現的，就有一萬四千張他的畫作了，真品率不到5%。”
“這一件，如果是對的話，拍賣價怎麼也得一個億吧，幾位覺得，程家會把這麼貴的東西，捐出來嗎？”
“你說的是拍賣價，是最近吵起來的，真實的價格在兩千萬左右。”
鑑定團隊裡有個人好像對畫作拍賣頗有研究。
杜世明接著說：“我們判斷這幅畫的真假，有很可靠的依據……”
根據他所說，李可染的親屬開了一間畫廊，專門鑑定他的畫，如果確定是真品，會和畫作合影留念。
而剛才，他們在網上，搜到了李可染親屬和這幅畫的合影。
“有這麼巧嗎？”
張揚按照杜世明給的連線，上網查詢，果然搜到了這副《遠山牧童圖》。
圖片上傳的時間，是在2016年，在這副畫仿造出來之後，說明當時真有可能是拿著這幅贗品拍的照。
連畫家的親屬都分辨不出來的高仿品？
張揚想了想，換做是他自己，如果沒看到物品資訊，也會信這東西是真的。
畢竟人家親屬一句“這就是我在老人家身邊，看著他畫的”，就能懟得任何專家啞口無言。
知道是假的，怎麼證明是假的呢？
張揚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幫手。
“稍等，我看下這幅畫，程家仿造的是誰的鑑定證書。”
“不是說證書沒用嗎？”女鑑定員對張揚的做法感到奇怪。
“證書沒用，但開證書的人很有用。”張揚笑著答道。
這幅畫是一個叫陸忠的專家、在去年九月開具的證書。
在網上搜了下這個人的資訊，好巧不巧，陸忠竟然是羊城博物館的高階研究員。
張揚趕緊找鍾老師要到了他的聯絡方式。
……
杜世明一行人，看張揚打完一個電話，又打第二個電話，以為是在忙博物館的事，默默的整理了一下鑑定意見，就準備走了。
剛要動身，突然聽見張揚大喊：“別動！”
“張館長，事情已經忙完了，我們現在要去吃午飯了。”
“開什麼玩笑，我們博物館，難道還差你們四雙筷子嗎？”
張揚拿著平板，一路小跑到了鑑定團隊面前。
“剛才那幅畫，陸忠，羊城博物館的高階研究員，親自看過。”
“是啊，他說是真的呀，鑑定證書不是寫了嗎？”
“不是這樣的，那幅畫是假的！”平板裡突然傳出一個男人急迫的喊聲。
大家往張揚手中的平板看去，才發現，原來還有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大光頭，正在和張揚影片連線。
看到鑑寶團隊的四個人，光頭男人欣喜的打招呼：
“杜世明老師，我是羊城博物館的小陸啊，我們以前在燕京的啟功先生書畫展上見過的。”
“沒印象。”杜世明搖了搖頭。
“那個泰國SPA……”
“咳！咳！”杜世明趕緊打斷對方：“原來是小陸啊，我想起來了。”
張揚驚訝的看了一眼杜老師，他應該有六十歲了吧，這……
影片那頭，陸忠開始解釋他剛才說“畫是假的”的原因。
他一開口，就把四位老師鎮住了：
“這幅畫，其實是我畫的。”
“李可染的親屬們，鑑定他畫作真偽的時候，其實就只看幾個點。”
“山的細節、牛的神態、墨跡的顏色以及印泥的成分。”
“這幾個點仿的好，他們就分不出真假了。”
“我當時出於炫耀的心裡，拿到畫廊鑑定了一下，果然沒被認出來。”
“不過這幅畫，我是按高仿賣的，就賣了三萬塊……”
陸忠的話，還是有說服力的，作為博物館書畫行業準專家級的人物，他有這樣的能力也不奇怪。
至於他說的，按仿品賣，而且只賣了這一件，究竟是真是假，在場的人都沒有糾結。
倒是杜世明很好奇，問張揚是怎麼說服陸忠，讓他承認做假畫的。
張揚笑著搖搖頭：“這事兒我答應了他要保密。”
時間回到四分鐘前，張揚撥通陸忠電話的時候。
在表明身份後，他直接攤牌：
“陸先生，你也不想大家知道，你給國寶幫當托兒、出假證書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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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