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歸仁軍的治所孽多城,鎮守使府邸裡不時傳出悠揚的絲竹笙歌聲,還能聽到銀鈴般的輕笑聲,似有不少年輕小娘。
附近經過的小勃律人無不面露慍色。
“狗奴,你們瞅啥?信不信把你們眼珠子挖出來!”
這時候,守在宅子大門口的侍從立刻就會罵過去,有時候甚至用鞭子抽,最慘的一個小勃律人甚至被亂刀砍殺。
小勃律人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大唐對安西諸國大多采取羈糜制度。
所謂羈糜制度,就是征服邊疆的一些小國之後並不從朝廷直接派官管治,而是仍由原先的貴族甚至國王管理自己的國家臣民,只不過把國王變成了刺史又或者都督,有些甚至仍舊保留著國王的稱號,比如說于闐國王。
歸仁軍其實就是原先的小勃律國,只是換了個名字而已,國王都沒有換。
國中的居民也仍舊是原先的小勃律人,大唐只在孽多城駐紮了三千募兵,這三千募兵也就是田軫的歸仁軍。
當然,現在孽多城內多了邊令誠帶來的數千精兵。
田軫跟李嗣業一樣也曾經是高仙芝麾下的陌刀將,然而兩人作風卻相反,李嗣業對於闐百姓還是很不錯的,但是田軫對小勃律百姓就很不好,盤剝勒索那都是小事,還經常四處搜刮年輕漂亮的胡姬,供他本人及部下淫樂。
田軫其實都是跟高仙芝學的,高仙芝就是這德性。
高仙芝打仗確實很厲害,但是貪圖享樂也是真的,為了滿足自己的貪慾,甚至不惜捏造藉口出兵攻打石國,新唐書載高仙芝從石國搶了“瑟瑟十餘斛、黃金五六橐駝、良馬寶玉甚眾,家貲累鉅萬”,然後才有石國王子從大食借兵復仇,然後有了怛羅斯之戰,高仙芝也吞下了自出任安西節度使以來的第一場敗仗,而且是慘敗。
高仙芝如此,安西軍的高階將領也就紛紛跟著效仿。
誰會跟金銀財寶還有雪膚碧眼的胡姬過不去呢,是吧?
反而封常清、李嗣業這樣清廉自守又善待胡人的將領才是異類。
所以這三年來在田軫的治理下,孽多城的人口數量銳減至不足原先的兩成。
但是田軫絲毫不以為意,數日前又搜刮了一批胡姬,供剛到孽多城不久的監門將軍邊令誠享樂,田軫甚至把他的宅子都讓了出來。
而邊令誠也是沒有客氣,一概都欣然笑納。
這會,邊令誠又在田軫的宅子裡欣賞胡姬歌舞。
而且這個老變態還不允許胡姬穿衣服,歌舞時必須得光著身子,看得性起時還會衝進場中,使勁的抓掐胡姬的面板,獻藝的胡姬無不一身烏青。
看著十幾個胡姬光著身子在那裡旋轉,邊令誠的獸性再次發作。
然而就在邊令誠準備再次衝進場中時,一個小宦官快步跑進來。
“爺爺,爺爺,賽呂堡那邊有新訊息。”小宦官一邊跑一邊高喊。
邊令誠的好心情被攪,當即黑著臉問:“賽呂堡那邊如何了?快說。”
“喏。”小宦官叉手唱了個喏,又說道,“前日夜間從於闐鎮來了一支駝隊,往賽呂堡中輸送了大約五百石糧食以及上百桶的石脂。”
“竟然有這事?”邊令誠臉色頓時變得更難堪,“李嗣業他要做甚?”
說話間,穿著一身緋紅色圓領袍的歸仁軍鎮守使田軫也大步走進來。
田軫跟李嗣業差不多,也是個身高七尺的巨漢,給人強大的壓迫感。
看到田軫大步走進來,堂中的十幾個胡姬頓時驚得四散而逃,而且一個個都向田軫投去驚懼的眼神。
田軫卻連正眼都沒有看一眼那群胡姬。
“喏。”田軫衝邊令誠叉手唱了個肥喏,又說道,“邊公可知李嗣業往賽呂堡中輸送了數百石糧食以及上百桶石脂?”
“嗯,咱家也是剛剛才得知。”邊令誠黑著臉道。
田軫道:“李嗣業插手賽呂堡還是小事,今夜又發生了一件事,這才是大事。”
“今夜賽呂堡又發生了大事?”邊令誠吃了一驚,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
田軫道:“堡中一個叫陸溫的隊正竟然識破了吐蕃軍從賽呂河上游往下游輸送木料以及給養的陰謀,並於今日夜間截住了吐蕃人放下的木排及軍糧。”
從這裡就可以知道,孽多城又或者說田軫的訊息非常靈通。
吐蕃雖然派了一支上萬的大軍守在賽呂堡以西的交通要道,但是根本沒有切斷唐軍的情報往來渠道,田軫仍能在第一時間知道賽呂堡發生的大小事務。
“陸溫?”邊令誠沉吟著道,“此人倒也還算是有幾分眼力。”
“然而此人卻壞了邊公大事。”田軫又道,“先前咱們暗中將賽呂堡中缺糧的訊息洩露給吐蕃人知曉,吐蕃人才放棄強攻,改為圍困,如此一來吐蕃軍長時間頓兵堅城之下,久而久之難免會銳氣喪盡,彼時邊公再發大兵擊之,定可以一戰破之。”
“正是這個道理。”邊令誠道,“吐蕃軍向來驍勇,斷不可輕敵。”
田軫又道:“可現在先是李嗣業往賽呂堡輸送糧食,再是陸溫截了吐蕃軍之軍糧,局勢立刻就反過來,變成第九團不缺糧而吐蕃軍卻即將斷糧。”
“噢,對。”邊令誠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是這理。”
田軫又道:“這一來吐蕃軍就必然困獸猶鬥,於連夜搶攻。”
“該死,李嗣業和陸溫誤我。”邊令誠急道,“傳咱家軍令,大軍即刻集結!”
邊令誠不敢再等下去,因為去得晚了,讓吐蕃軍搶先攻陷賽呂堡那就麻煩大了,到時候吐蕃軍只需要守住賽呂堡,就能緊緊扼住安西軍的咽喉,彼時即便是封常清大軍至,只怕也是很難攻入大勃律國境內,封常清的整個計劃都將作廢。
這一來,給聖人的七十歲壽禮自然也就成了鏡花水月。
這樣的後果不是邊令誠能承擔得起的,所以得趕緊發兵。
不過死太監還是怕死,不敢親自領兵,而是讓田軫領兵。
當即又握著田軫手說:“田使君,此番只能辛苦你走一趟。”
田軫心裡鄙夷,臉上卻慨然說道:“邊公這是哪裡話,能夠為邊公及聖人效力,這是田某的榮幸啊,邊公只管在此等候訊息。”
田軫當即便率軍連夜趕往賽呂堡。
……
賽呂堡,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崔河攀著垛堞,對身邊的陸溫說:“這夜可真安靜啊。”
陸溫點點頭道:“拂曉前半個時辰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分,也是最安靜的時刻。”
崔河接著說道:“也是偷襲的最佳時機,看來你的判斷是對的,吐蕃軍果真打算在拂曉前發起進攻,我已經聞到他們身上的羊羶味。”
“我也聞到了吐蕃人的氣味,三、二、一!”
倒計數到了一,陸溫又厲聲喝道:“都蹲下,別冒頭!”
話音剛落,夜空中便立刻響起連續的尖嘯聲,那是無數的箭矢。
城牆垛堞還有敵樓上立刻響起密集的篤篤聲,不用看都能知道,那是吐蕃人射出的箭矢插進垛堞還有敵樓時發出的聲響。
緊接著城外就亮起無數火光。
火光之中,數以千計的吐蕃弓箭手正在放箭,還有數以百計的床弩、伏遠弩甚至於弩炮正在裝填發射,這是傾巢而出了。
隨即一隊隊的吐蕃步兵就扛著櫓楯發起衝鋒。
陸小寧把監控鏡頭拉到高處,從高空中俯瞰,看得就更加清楚,投入衝鋒的吐蕃步兵至少得有兩千人,真就跟潮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