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小乙的事不怪你。”小娘子低垂著螓首說道,“阿爺曾說過,當募兵就要承擔當募兵的代價,那就是隨時都有可能戰死沙場。”
陸溫便不知道該怎麼勸慰,只能一聲嘆息。
看到陸溫依然站著沒有動,陸小寧也是急。
當下懟著陸溫耳朵小聲說:“還愣著做什麼?”
“啊?”陸溫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仙尊此話何意?
“阿兄,怎麼了?”小娘子見狀,不解的看過來。
監控對著某人或動物耳朵發聲時,其他人無法聽見。
陸小寧又低聲道:“真嘎徐,你沒見她需要安慰嗎?趕緊抱抱她呀。”
然而這次陸溫沒有聽仙尊的,有些尷尬的向小娘子叉手唱了一個喏,然後留下鄭乙的鎧甲兵器以及分得的錢,轉身離開。
陸小寧轉過鏡頭,對準那小娘子。
只見那小娘子正痴痴的看著陸溫背影。
臉上的那個神情,真是讓人見者流淚。
所以追上陸溫之後陸小寧就低聲罵道:“陸溫你是真蠢,還是裝傻?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這個小娘子喜歡你,你為什麼不肯娶她?”
“仙尊就莫要亂點鴛鴦譜了。”陸溫苦笑道,“溫不過就是一介募兵,有今天沒明天,說不定哪天就戰死沙場,連屍骨都找不回來,娶她不就是害她?”
“胡扯,你又不是她,怎麼知道那就是害她?她明知道你是個募兵,卻仍然喜歡你,這就說明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她寧可守寡一輩子也不惜換取跟你數載甚至數月的短暫廝守,多好的女子啊,偏你還不知道珍惜。”陸小寧生氣道。
“仙尊,這是因為婉兒還小,等她再大些就知道安西多的是好郎君。”陸溫悵然道,“等到她嫁了人,跟她郎君朝夕廝守,很快就會忘記我。”
“你真是個榆木疙瘩,不知道愛情就是一幅畫?”陸小寧沒好氣道,“現在她的這幅畫上已經留下你的一筆濃墨,你覺得還有人能夠洗掉?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如果你不娶她,她最後難免還是要嫁人生子,但是一輩子都不會快樂,說不定年紀輕輕就會因情悒悒而亡,我真不是嚇你,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對愛情,陸小寧是有發言權的。
當年在鄞城大學校園,他與安萻之間的愛情故事可是頗為轟轟烈烈。
頓了頓,陸小寧又道:“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南宋朝時曾有這麼一對怨偶,原本夫妻倆極為恩愛,每日裡紅袖添香、舉案齊眉……”
“最後那小娘子因為情傷,28歲就香消玉殞。”
“對了,那小郎君也姓陸,那小娘子好像也叫琬兒。”
說到這,陸小寧自己都嚇了一跳,不是吧?不是吧?不會這麼巧吧?
但是這個念頭一經生出來,立刻就生了根,發了芽,再也遏止不住。
陸小寧不能不懷疑,陸游是否就是陸溫的輪迴轉世?而唐琬就是剛才看到的那個小娘子的輪迴轉世?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有輪迴轉世?
擱以前,陸小寧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可現在,陸小寧卻開始懷疑真有輪迴轉世。
陸溫似乎也有觸動,沉吟了片刻之後問道:“仙尊,南宋朝是哪一朝?”
啊這……說漏嘴了?陸小寧當即轉移話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不能夠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小娘子的想法,你認為自己戰死沙場,讓小娘子年紀輕輕就守寡是對她的傷害,反而放手才是對她的保護,可是她卻不這麼認為,不信你去問她,是願意只跟你做幾年甚至幾個月夫妻,還是願意嫁給別人平淡的活一輩子?”
“喏。”陸溫沉吟片刻終於點頭,“謹遵仙尊法旨,等這一仗打完如果陸溫還活著,就去問婉兒話,她若是願意與我做幾年哪怕幾個月的夫妻,便娶她。”
“欸,這就對了嘛,孺子可教。”陸小寧欣然點頭,又說道,“噢對了,你趕緊回南望樓,盧衡那小子要使壞,我這先去幫你盯著點。”
……
“誰?是何方妖人?與我出來!”
陸溫登上南望樓時,只見盧衡手持橫刀四下張望。
之前一切都挺順利,雖然陸溫留了兩個哨卒看守,但是盧衡很容易就給打發走人,然而就在他準備破壞床弩時,耳畔突兀的響起一個斷喝聲。
盧衡頓時嚇個半死,還道是陸溫回來抓了他的現行。
心說以陸溫的身手,要想擒下他那還不是手拿把攥?
可是急回頭看時,卻發現身後空空如也,一個人影都沒有。
再環顧四周,也不見一個人影,看到這,盧衡頓時渾身汗毛都豎起來。
難道是妖人?又或者妖魔鬼怪?當下盧衡反手拔刀,擺出戒備的姿勢。
陸溫上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便知盧衡沒能得手,當即說道:“老盧,你不在東城頭守著,跑到南望樓來做什麼?閒的沒事幹嗎?”
“閒什麼呀,這不是剛才經過時看到南望樓上沒人,所以就爬上來看看。”
盧衡竟倒打一耙:“老陸,真不是我說你,你這也太大意了,居然連個哨卒都不留,萬一吐蕃狗從南邊摸上來怎麼辦?”
盧衡罵罵咧咧的下了南望樓。
“喏。”陸溫這才叉手唱了個喏道,“仙尊,沒什麼問題吧?”
“沒啥事,盧衡還沒來得及搞破壞。”空中傳來仙尊的聲音,“你也趕緊把杜嶽、裴真還有崔河他們都叫醒吧,吐蕃人就快要放木排了。”
“喏。”陸溫趕緊走下望樓將崔河他們叫醒。
敢情崔河、杜嶽他們都睡在望樓下的避風處。
很快,賽呂堡的南望樓上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
此時,在賽呂河上游十里外的一處河灣之中,一條由十幾條木排拼接組成的大型木排已經飄浮在湍急的河面。
百來個吐蕃奴從正吃力的往木排上搬運青稞。
其中一個奴從動作稍微慢了點,守在旁邊的一個桂本甩手就是一鞭子。
“動作給我快點,你這個狗奴,沒有吃飯嗎?”桂本一邊打一邊還罵,奴從都已經倒在地上哀嚎仍不肯罷休。
很快,那個奴從就沒有了聲息。
桂本彎下腰探了下奴從的鼻息,發現沒氣了,便立刻一腳踹下賽呂河。
旁邊正在幹活的百來個奴從木然看著這一幕,雖然被打死了一個同伴,可是這些奴從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因為雅拉香波山神又或者說笨教不允許反抗。
按照笨教雅拉香波山神的神諭,人的一世該怎麼活都是已經註定好的,前世積有大功德的當酋長又或者大論,次一等的當桂本或者喇嘛,前世造了孽的就當奴從,只有今世吃夠了苦洗盡了前世的罪孽,來世才能當桂本或者喇嘛。
所以,正在幹活的奴從甚至有些羨慕死了的那個奴從。
因為那個奴從死了,也就意味著已經洗盡前世的罪孽,解脫了。
等到轉世輪迴之後,他就可以當上桂本或者喇嘛,就能享福了。
所以,儘管監工的桂本只有十幾個人,也沒有一個奴從敢於奮起反抗,也沒有一個人敢偷拿青稞,儘管他們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這時,一個披著細鱗扎甲的吐蕃貴族在十幾個衛士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剛才拿鞭子打死一個奴從的吐蕃桂本便趕緊迎上去,一臉謅媚的說道:“東本,兩千石青稞已經全部裝上木排,是現在就放排嗎?”
“先不急,再等等,等到天色黑透了再放排。”吐蕃貴族仰起頭看了一眼天色,又幽幽說道,“但願這次雅拉香波山神會再次庇佑我們羊同部落,能少幾個桂本進入輪迴,要不然我們羊同部落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