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雷劈是真的疼,宋莘揉著痠疼的胳膊艱難爬起來,還沒睜眼就感覺出了不對勁。
我不是應該在洞府嗎?哪兒來的床?這被子怎麼還這樣潮?這波渡劫的雷過期了?
她已經習慣了每次雷劫之後短暫的五感失控,視線還沒有恢復,卻聽到西邊不遠的地方,幾個人蹲在牆角下說小話的細微動靜。
“這都沒死,這主子還真命大。”
“可不是麼,我師父說,賢妃娘娘早容不下她了,遲早還得再受一遭,還不如早些去了,省的往後再受苦呢。”
誰?什麼娘娘?她這是讓雷劈傻了?
眼前依舊灰濛濛一片,下意識的,她聲音沙啞喚了聲阿蘭,卻無人回應。
這不應當,阿蘭是她親手養大的小蘭花,平日最是機靈,就宿在她識海深處……對了,識海呢?
不是吧?識海也沒了?
這下再察覺不到異樣,真是白瞎了宋莘多年修行。
身體上酸脹的疼慢慢褪去,視線也逐漸恢復,入眼,是雕花精細但怎麼看怎麼寒酸的木床頂子,縫隙夾灰,角落處破開裂口,帷幔也灰撲撲,外間擺設冷冷清清,都是些落了灰的老舊物件,撐著胳膊從潮溼的床榻上坐起身,一看就許久不曾洗曬過的被面也是老土的青紫色,連片繡花也不見。
勉強下地,床邊塌子上的繡鞋浸著泥水,宋莘索性赤腳踩上冰涼的地面,裡間有個還算能入眼的妝匣子,鏡面蒙一層灰,勉強能看。
銅鏡模糊映著張清秀稚氣的臉,看模樣不過十四五歲,髮飾鬆鬆散散綰著青絲,面色白淨得嚇人,眉眼溫軟彎彎,唇也白生生。
和她小時候的模樣大差不差。
也是看到這張臉的同時,宋莘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直通識海,沉寂許久沒動靜的識海突然一顫,慢慢悠悠恢復了往日浩瀚的模樣,與此同時,一段莫名的記憶出現,真實的就好像是她親身經歷過。
宋莘莘,生在冷宮,母親難產過世,自此之後也無人記她,就獨自一人,和母親從前的一個丫鬟一個太監,在冷宮磕磕絆絆長大,姊妹欺壓,兄弟厭惡,似乎只有個老嬤嬤會隔三差五給她送些舊衣裳跟吃食,也在年關的時候被遣散放出了皇宮。
頭兩天是母親忌日,她原本悄悄找到冷宮附近無人的小池邊燒些黃紙祭品,就叫一直不耐煩跟著她的丫鬟和太監捂上嘴推進了池子裡。
然後就是現在了。
“……”
這是怎的?她就隨隨便便渡個劫準備隨便飛昇一下,遭了天譴嗎讓雷劈成了個小可憐?
簡單就著冷水跟帕子擦了手臉,宋莘莘從櫃裡重新翻出套被褥來鋪上,潮溼的那些垃圾扔地下,聽著牆角後低低的抱怨,重新睡了一覺,再睜眼天邊稍泛白,一覺從傍晚睡到天明。
身上痠疼勁兒下去不少,腦子也不再糊塗。
修仙之人,當順應天意,既來之則安之。
宋莘莘很適應自己小可憐的新身份,就當渡劫了,還能比遭雷劈更難嗎?不可能的。
不過擺在眼前最近的難關在於,三天前是她的生辰和母親的忌日,她也不過剛十四,卻要在今日和另一位比她年長一歲的皇姐一同行及笄禮。
這皇宮裡的人都神金吧……
那不頂用的丫鬟還睡得像個豬,守夜的小太監坐在門口也打著瞌睡,壓根沒指望。
今兒好歹也要見人,宋莘莘乾脆自己簡單收拾了,簡簡單單洗漱,穿上櫃子最底下壓著的簡簡單單的嫩青芙蓉裙,換上最後一雙不夠漂亮但乾淨的簡簡單單的繡鞋,坐在妝匣子前,不緊不慢地敷粉描眉,眉心點一朵紅。
唯一一支和衣裙不太搭的水白玉簪子將長髮輕輕一挽,戴上母親留下的百福玉項圈。
避開打盹的太監推開年久掉漆的殿門,嘎吱一聲也沒吵醒不該醒來的人,將門從外面掛上沉重鎖頭,火摺子隨手撇在舊宮殿外面無人注意到的角落。
秋鈴宮從來都清冷,在後宮最偏僻的角落,十四年前是廢陳嬪的冷宮,陳嬪死了以後,也沒人記得這個地方,一年到頭見不到幾個活物。
這一路安安靜靜,宋莘莘從側門走進御花園,慢慢悠悠的,好一會兒才迎面撞上個人。
黑袍薄甲,手持長刀,腰上掛個銅令牌,光禿禿的,光影晃動下,只能看到令牌正面寫了個“暗”字。
黑色的皮遮擋住了他的臉,只能看到雙毫無波動的眼睛——像人傀。
遠觀這人四肢健壯,筋骨強韌,煉化成傀儡得多好使啊。
可惜,現在這個世界好像不太行。
只以為是擦肩而過,卻不想對方在宋莘莘默默惆悵嘆氣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出聲,將長刀連帶著皮鞘橫在她面前。
“公主,屬下奉命來接您。”
宋莘莘就說,一切皆有定數,受傷總有受傷的好處,這不,一天而已,連線引人都出現了。
“好的,麻煩了。”
宋莘是修仙大能,但宋莘莘不一樣,只不過是個常年生活在冷宮被所有人忽視的小可憐,她脆弱一點、綠茶一點,也很正常吧?
柔柔弱弱的小公主,這麼多年一直都有點營養不良,纖細得彷彿風一吹都能把她捲走,低著頭跟在高大侍衛身後,兩人沉默穿過漫長的御花園小徑,能聽到前面的人越來越多,腳步聲雜亂,下人奔忙,都在為今天的及笄禮做準備。
主角卻不是宋莘莘。
假山後轉角處,遠遠傳來擊掌聲,宋莘莘呆呆跟著沒反應,一腦門撞在侍衛背後堅韌的薄甲上。
“殿下,冒犯了。”
手腕突然被一雙寬厚大手攥住,直接拉了下去,傻乎乎跌跪在路邊。
御駕轉過假山,坐在驕攆上的皇帝就看到自己那一身黑甲從來都面無表情的近身暗衛,單膝半跪在石板路邊,雖然低著頭不動聲色看不太出來,但不難察覺他的無措。
他旁邊是個嬌嬌弱弱的小丫頭,委屈巴巴瞪著冷臉暗衛,眼眶和鼻尖紅彤彤的。
“阿猙,這是?”
這場面,真有意思啊,如果當事人不是他親閨女的話。
宋莘莘小聲喚了句“父皇”,不敢抬眼,聽上去不是很確定的樣子,皇帝狠狠皺了眉,也用同樣不確定的語氣,卻不是問當事人。
他垂首看著侍衛,又問了一遍:“這是?”
侍衛把頭抬起,看了一眼宋莘莘,又看一眼皇帝,全身上下唯一露出來的一雙眼裡是明晃晃的質疑,聲音平平:“屬下奉命接七公主殿下前往鳳凰臺舉行及笄禮。”
皇帝:“哦,小七都十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