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奶奶神情緊張的叫醒了其他抬棺人。
幾個人陸陸續續在棺前準備好,我也站去了前方,等道士通知土破好了,金花奶奶看了時辰就準備先去靈棚了。
臨了,她叫我含了一張符在嘴裡,叮囑我:“一定要記住,莫回頭,莫答話。”
我緊張的點著頭,沒一會兒道士在前方拿了鈴一搖。
起靈——
棺材被抬起,我在前方只有起身那一刻覺得肩膀被硌得特別疼,等完完全全站起身,好像就感覺不到重量了。
摔老盆——
摔老盆本來是要長子來摔的,但是因為忌諱,就找了陽剛氣特別強的人穿上長子的衣服,代摔,老盆越碎越好。
路祭——
路祭,親朋好友帶上瓜果,隨著抬棺一同前往靈棚。
爺爺靈棚設得不遠,就是要過一個山坡,大傢伙慢慢的走起來,周圍漆黑一片,偶有路邊的草影子躥上兩個螞蚱,在火把照耀下猶如鬼魅伸爪。
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四周瞬間只有大家的呼吸聲。
抬棺一上山坡,我就感覺四周陰風陣陣,想起金花婆婆說的陰差相護,我心頭只好幻想是兩個威嚴的陰差在我左右,直到脖子一涼,我的頭僵住了。
“禾禾。”
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我一下就屏住了呼吸,因為這蒼老的聲音,是爺爺的。
我剛想回話爺爺你別嚇我,就感覺舌尖一陣滾燙,我才回過神來,差點我就回了話,壞了大事了!
我咬著後槽牙,就當兩耳聽不見,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結果死寂一般山坡上忽然就傳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
我突然就感覺毫無重量的棺材上像是一點一點壓上什麼東西一樣,我腳步加快,默唸著阿彌陀佛,觀音幫我…
就在這時,耳後一陣刺痛,像是什麼鋒利的東西猛紮了我一下,我汗毛豎起,下意識就偏頭往肩上擦,這一偏頭嚇一跳,左肩後立著一張死灰臉,不就是爺爺!他抹了麵粉一樣嘴巴,一哈氣就把我肩上的火光吹滅了。
一整個送葬隊伍,瞬間消失,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黑棺前。
我心頭咯噔一下,完了。
果然一回頭,四周密密麻麻像是萬物湧上一般,山坡頂傳來磨牙的聲音,我一抬頭,爺爺滿頭是血的站在那兒。
我差點就要尖叫往回跑,但想起來爺爺筆記裡說的,抬棺見棺主,百分之五十可能是邪物製作的幻覺,我一閉眼,咬破了舌尖血。
舌尖血同樣純陽,希望有用。遠處的爺爺滿臉怨恨衝近我,紫黑乾枯的手掌剛抓上我腦袋,我一張口,他手滋滋冒煙,一下就被彈了出去。
他掉在不遠處,化成一個渾身潰爛的女屍,女屍在地上扭曲,轉頭對著我咯咯直笑。
我心下一緊,完了,這好像是另外百分之五十。
哪管三七二十一,我轉身就要跑,結果腿還沒跨出,下一秒就被惡臭的爛手掐住了喉嚨,還舉出了地面,雙腿使命倒騰。
掙扎不過,我窒息到眼前模糊,以為要完了時,遠山忽然升起了白煙,白煙裡不緊不慢的走出一個身姿挺拔,衣訣仙飄的人,他腰間繫玉,泠泠作響,我瞧不清他的面容,只感覺一陣冰冷的氣息襲來。
“滾。”
冷冽的聲音響起,那人伸手朝我身後一拂,掐住我的女屍瞬間飛成了一根針。
而後他一下就瞬移我眼前,模模糊糊一個朦朧仙氣的輪廓彷彿正看著我,直道了句:
“真是麻煩。”
我一下就猛抽一口氣,眨眼就回到了棺前,送棺的隊伍還在,大家腳步也都一致,山坡四周靜悄悄的只剩蟲鳴。
抬棺到了靈棚,金花奶奶大鬆一口氣,見我哭兮兮的說我被女屍掐了,她凝眉掰了我脖子檢視。
“青黑印。哼,陽禾,好在他出手了,否則今天也不知道葬誰了。”
“…”
所以那個他你早料到了?
棺槨一下墓,我作了揖,就退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湊到金花奶奶身後問她:“所以那個他是誰啊?”
金花奶奶點著香,頭也不回:“天機不可洩露,運氣好,他一生都不會再找你,運氣不好,再見的時候,他可能就要你還債。”
“總之,不知道反而更安全。”
我聽得心頭一陣咯噔,總覺得有什麼複雜的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棺槨下了墓穴,爺爺終於安然下葬。
從那之後我果然安穩了不少,處理了爺爺的遺物,我留了他的抬棺筆記。
原本親屬,女子,破傷,陰時出生都是抬棺禁忌,但爺爺死後煞氣太重,我抬棺便是凶煞,凶煞克凶煞,這是金花婆婆走陰多年,自己摸索的,但我總覺得,有點不太靠譜,下次還是不要相剋了嗚嗚……
喪葬隊伍陸陸續續散了。
我左肩陽火被吹滅了,難免會有邪祟惦記,金花奶奶就暫留我家,囑咐我奶奶砍了些桃樹枝掛在家門口,又讓我每日房間貼著符,說直到紅符上的血跡消失殆盡,就可以正常活動了。
雖然有這些防邪祟的東西,但我總覺得晚上還是睡不踏實,就好像一直有雙眼睛在暗中看著我,每次冷不丁起身尋找,又空無一物。
如此持續到爺爺頭七那天,奶奶和金花奶奶兩人不知道在堂屋搞些什麼,撒了一屋子草木灰,又早早的催促我回房間睡覺,我見這倆人也不願同我多說,認命回房間睡覺了。
咚咚咚——
不近不遠的敲門聲傳來。
我不知為什麼,突然就驚醒了,顧不得開燈,摸索著就下床去找奶奶。
月光透過窗臺縫隙打在陳舊的木門上,我伸手一推,吱呀一聲。
堂屋大門半敞,瞧著門前隱隱約約蹲著一個黑影,我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好半晌才嚥了咽乾燥的嗓子喚了句:“奶奶?”
那身影驟然回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連帶那身影猛的朝我撞來,我只覺身子猛然像被抽空了一般,飄飄悠悠起來。
隨即眼前就開始模糊,但依舊能瞧著金花奶奶和奶奶的身影忙裡忙慌的從屋外奔進來,我原以為她們要來扶我,誰料她們竟直接穿過了我。
我轉身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另一個同我一模一樣的人正雙眼空洞,渾身僵硬的往神檻處走去,奶奶她們上前去拉,另一個我竟一掌將她們推飛了幾米。
奶奶倒在牆角呻吟,我瞬時渾身燥熱,一股殺意無法抑制般在腦中瀰漫,像是察覺到我,另一個我驀然回頭,一雙佈滿黑瞳的雙眸死寂的盯著我,她詭異的咧嘴笑著,我天靈蓋一陣刺痛。
叮——叮——
清脆的玉鈴聲如同清泉般灌入我全身,燥熱與刺痛逐漸消失,我感覺自己輕飄飄的被一股力量瞬間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