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梟見那老道讓兩個弟子出去找人,以為又可以來活了,便從巢中躍出,跟在那倆弟子身後。此刻他最在意的便是訊息,可用的訊息實在太少,尤其是有關修煉的訊息。
可那倆弟子卻壓根沒有找人的想法,他倆假意下山,沒走多遠便兜了個彎,直奔後山一隱蔽洞穴,一頭鑽進去便開始打坐潛修。
楊梟見他們這般,不由得讚歎這二人的靈性,和那愣頭青的弟子還有那下流胚的弟子相比,這二人倒更像是正常的修士。
有了那二人在前,楊梟便將練氣的地點移到了這二人打坐的點附近的一顆樹梢上,他陰符功遲遲不得突破入門,便想從這二人的日常對話中獲取有關修煉的訊息。
……
然而事實證明卻是楊梟想多了,這兩人是少言寡語之人,相互之間還極有默契,很多事只需一個眼神對方便可知曉,言語的交流竟是極少,就算有也和日常起居有關,閉口不提修煉事宜。
又是一個月過去,楊梟依然沒能突破最基本的開竅關卡,他至多隻是能感受到氣,卻不能讓這氣為己所用。
日復一日的無效修煉讓楊梟多少有些無法忍受,他堅信如果自己做的是對的話,一定會有效果,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但是他卻並不知道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如果有人可以指點自己一下該多好。
這天夜晚,結束一日修行的楊梟異常苦悶的想,作為一隻貓頭鷹來說,修行著實不是易事,倘若一輩子都無法突破這最簡單的練氣關卡,那麼一隻貓頭鷹也沒有多少年可以活。
這時,他忽然想起了那夜夢見的灰霧。
灰霧中,他可以用神念交流,那灰霧中還有數不盡的仙人,那霧中仙甚至隨口吟首口訣都足以讓他瞞過目前他遇到的所有山精野怪。
如果他可以得到那霧中仙的指點,修行是否可以一日千里呢。
念頭一生便有無窮的誘惑,楊梟尚且不知自己為何會進入那灰霧,只覺這種盲人摸象之感異常煎熬,只要能得到一些指點,即便冒險去那灰霧中走一遭也是值得的。
萬一真的有什麼危險…
應該也可以醒來不是。
念頭在楊梟的腦海中盤桓。
只是…
該怎麼進那灰霧呢。
是不是有什麼講究?
楊梟想著想著便覺得自己眼皮子有點沉。
只要能得到一點指點…
一點指點…
指點…
某種灼熱的高溫讓他登時悚然一驚,身體一晃,從那半夢半醒中醒來。
……
就在那將醒未醒之際,楊梟是有一點興奮的。但是真的當他醒來的時候,那絲興奮卻成了濃濃的困惑。
他並沒有像上次一樣,看見濃烈的化不開的灰霧。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黃沙,連綿起伏的沙丘一直延續到看不見盡頭的天際,天空中一輪太陽刺目無比。明亮而熱辣的陽光照射在地面,令他身體的溫度逐漸上升。
等等?
身體?
楊梟驚訝的看著自己,他還記得自己在睡夢前是一隻梟,但此刻他卻並不是梟,他的手掌乾枯裂開,乃是完全的石頭。
其中有碎砂石落下,落在腳邊,他的腳也是完全的石頭,其中遍佈裂縫,好像已經在這漫天飛沙中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沙沙沙...
一隻蜣螂推著糞球,從他腳邊緩緩爬過,爬到沙丘頂端,然後和糞球一起咕嚕嚕滾落下去。
順著那滾落的糞球看過去,楊梟看見了無數殘破的石像一排排的矗立在呼嘯的風沙中,那石像垂目頷首,長耳闊臉,寶相莊嚴。
竟然都是佛像。
楊梟下意識的邁開步子,在黃沙中沙沙行走。這石像的身體行走緩慢,好一會兒,它才走到一尊佛像邊。
那佛像不知是時間過的太久還是遭到了什麼東西的啃噬,石質的身體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裂痕,腦袋和胳膊都已經沒有了,腳趾也沒有了,只剩一個光桿子光禿禿的站在呼嘯的狂沙之中。
楊梟見得此景,也不曉該說什麼,天空的陽光異常刺目,照得地面幾乎都冒煙了。
他看著那一望無際的沙漠和佛像,想和上次一樣發出神念,卻完全發不出來,別說是神唸了,這一次他卻連話都說不出來,那石像的嘴也不具備講話的功能。
這是哪兒?
楊梟心裡有一絲不安,他只覺得自己被浸泡在濃烈的未知中,只能漫無止境的在黃沙中行走。
安靜。
空曠。
寂寥。
呼嘯的狂風,以及那些被黃沙遮掩的損毀佛像,便是這裡的一切。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的溫度越發高了。
高溫令空氣異常扭曲,遠處的佛像幾乎就像水紋一般波動融化著。這時,楊梟看見前方的天空出現了一輪寶剎。
它氤氳在天空中,時隱時現,其中好像還有人在活動,在講話,在坐蓮。那寶剎中彩帶飛舞,飛舞的綵帶上寫滿了經文。
只是,那寶剎若隱若現,明明很大卻距離極遠,完全分不清是海市蜃樓還是別的什麼玩意。
這和楊梟預想中的完全不同。
這漫天黃沙中誰來指點他呢,徒然越走越困惑罷。
算了算了,回去吧。
楊梟心想,這個鬼地方連個活人都沒有,如何能解他之惑。
正想著,那氤氳的海市蜃樓下,卻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
那咯吱咯吱是如此微弱,但又是如此不尋常,楊梟微微一愣,便隨著那咯吱聲尋去。
繞過兩尊殘損至極的佛像後,他在這荒涼的沙漠中看到一處沙窟,沙窟之中立著一尊相對完整的佛像。
只是那佛像的腳下,趴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那身影大概只有那巨型佛像的腳趾頭大,他趴在那佛腳上,老鼠一樣蠕動個不停。
那咯吱咯吱聲正是從那小小的身影口中傳出的。
走了這些時間終於看見一個人影,楊梟鬆了口氣,暫時沒了放棄的念頭,他循著聲音來到那人影面前,低頭看著他。
這是一個面黃肌瘦的童子,他正趴在那佛腳上,仔細的啃那隻佛像的腳趾。那石頭腳趾已經被啃的坑坑窪窪不成形狀了。
看見這幅光景,楊梟心裡莫名覺得有些荒誕,他想到來時看到的成片成片的殘損佛像,難不成那些佛像都是被這童子啃掉的嗎?
這究竟是在做什麼?
這樣做究竟有什麼意義?
……
他呆呆的看著那童子一點點的啃,那童子啃著啃著,忽然就不動了。原來是楊梟的出現突然擋住了那刺眼的陽光,並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小塊陰影。
那童子一點點扭過頭,看見站在沙地上的楊梟。
二人對視,那童子扎著兩個朝天辮兒,臉皺巴巴的,被太陽曬掉了好幾層皮,面容乾枯,嘴唇龜裂。那嘴唇下的牙齒稀碎鋒利,也不知道是啃石頭磨的還是天生如此。
這一眼對視了不知道多久。
突然,那童子悚然一驚,捂著臉就瘋狂後退,在沙礫中連滾帶爬的後退,活見鬼一樣。
楊梟沉默的看著他,他心裡有一萬種困惑,但這些困惑全都無法訴諸於口,因為他壓根不能說話。
那童子後退了一會兒,他又想到什麼,連滾帶爬的又衝了回來,抱住了楊梟的大腿便淒厲哭吼道:“世尊!是世尊嗎?是世尊回來了嗎!?”
那哭嚎聲在風中穿的老遠,在沙窟中造成無數迴音。
刺目的陽光,黃沙漫天,哭嚎的童子。
楊梟只覺這景象說不出的怪誕,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那童子嚎了一陣子,突然想到什麼,猛的將手伸進了自己喉嚨裡扣了起來,一通亂扣乾嘔之後,他竟從喉嚨裡扣出了一根斷裂的食指,那食指乾枯彎曲焦黑,就像從沙漠裡的乾屍上硬生生撅下來且泡在防腐劑中不知道多久的一樣。
楊梟在風沙後後退了一步。
可那童子卻如捧至寶一般,將那手指捧在楊梟面前,顫聲說道:“我…我忘了…世尊不說話…世尊,世尊,這,這這是我為你準備的,仏霍霍霍霍霍霍….”
那童子用手捧著手指,發出怪誕的笑聲,露出一嘴牙。
楊梟不可思議。
世尊?
誰是世尊?
心念剛起,那童子吐出來的斷指突然自己動了起來。
它蟲子一樣從童子手中拱到了地上,立在地上寫下了一排字。
“世尊,誰是世尊?”
那童子看著地上的一排字,呆滯了。
呆滯片刻後,他突然仰頭大笑起來。
“不是世尊…不是世尊…我忘了…我忘了…世尊已經死了…世尊已經死了…仏霍霍霍霍霍霍…..”他癲狂的大笑起來,狂笑中,他扭曲著脖子,眼白暴凸道:“末法來了,末法已經來了….仏霍霍霍霍霍霍霍…..”
那笑聲在沙窟中迴盪。
楊梟既不安又恐懼,這景象實在是歸於詭異,那手指竟然能將他心裡的所想給寫在地上。
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你笑得太瘋了,很嚇人,我要走了。”手指立刻在地上刷刷刷的寫下一排字,速度極快。
楊梟大驚失色。
這些話只是他心裡想的,但是完全不想講出來,可是這手指竟然…??
“對不起剛剛那些話只是我心裡想的,並不想讓你知道。”手指繼續在地上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