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的一天晚上。
雲南楚雄府的一小村莊,正是天高雲澹、月色正濃時。
伴著此起彼伏的狗吠聲,營兵賴大良敲響了自家的門。
“爹,娘,大哥回來啦!”
賴大良弟弟賴二良笑著喊了一聲。
“怎麼樣,錦衣衛的老爺要你做事了?”
賴大良父親賴五旺問起賴大良來。
賴大良點頭“嗯”了一聲。
賴五旺笑了起來:“你們說這是為什麼?這錦衣衛如今也是怪,專找我們這些尋常百姓做事,還那麼大方!大孫子就因為給他錦衣衛做成了一件事,掙得的銀元比我這個祖父一輩子掙的都多!”
“爹,這能比嗎,畢竟是為皇上做事。”
賴二良說了一句。
賴大良則在這時說道:“爹,我想了想,小石得的賞銀加上我的軍餉,給老二說房媳婦是夠了,不妨接下來就讓他也成個家。”
賴五旺點了點頭。
賴二良則喜滋滋的笑了起來。
接著,賴大良看著賴二良:“不過,老二,這錢不能白給你說媳婦,你得自己謀個出路,也掙些錢來!”
“可我不知道怎麼掙?”
賴二良說道。
賴大良道:“我這些日子在錦衣衛那裡受培訓才明白,現在朝廷廢了路引之禁,準本國子民去國內任何地方,只是在職軍士需要向上級請得同意。”
“這敢情好,也就是說我們不用擔心被抓起來了,小石也能讀書不用放牛了。”
賴五旺笑道。
一直沉著臉的賴小石這時也笑了起來。
“另外,錦衣衛的老爺還告訴我說,本國子民出關販賣貨物有很高的免稅額,而錦衣衛為發展自己的眼線,特地在各地發展一些小民,讓他們可以借錦衣衛的錢去京師訂貨,然後出關販賣,還說虧了只賠本金,只是若經營下去,需為錦衣衛耳目。”
賴大良說著就看向賴二良:“所以,老二你可以去錦衣衛楚雄府的錦衣衛百戶所借銀,也出關做生意去,”
賴二良點頭:“我試試!”
賴大良則又道:“聽他們說,這些好事都是因為新皇登基後用張太師開啟了新政,而現在還是有人想廢掉新政,回到以前,貧苦百姓不能去別的謀食,當兵也別想吃到足餉糧,所以,我們這些人要想日子一直這麼好,就得跟著錦衣衛一起護衛新政,包括你老二,若是真去關外做買賣成了錦衣衛耳目,也是為護衛新政。”
賴二良一臉認真地聽了進去。
賴大良道:“等成了家,就去錦衣衛那裡借錢。”
賴二良點頭答應了一聲“嗯”,然後說道:“是新政讓我有了娶媳婦的機會。”
……
“是新政讓我重逢青梅,蟾宮折桂,所以我跟你們不一樣,沒覺得如今新政對士紳有多苛待。”
萬曆十一年的初冬,京師已早早的下了一場雪,如今又飛起一天的白花來。
大明執政學堂的學舍內。
劉確賢和葉向高等一批新科進士也就在課間圍爐驅寒,談起國事來。
作為帝國後備官員,他們在中進士後比以前更關心朝政,以至於即便圍爐驅寒,也還是說的是政治。
因進士李廷機提起新政之後對士紳還是太苛待了些,他也就說了這麼一句。
被朱翊鈞欽點為狀元葉向高則在一旁頷首,然後說:“但既然要為君王事,謀大功於國,就不能只是在自己的立場論國政,不然談何查漏補缺?”
李廷機聽後起身向葉向高拱手:“進卿說的極是。”
劉確賢也跟著起身對葉向高拱手:“願請指教。”
葉向高回禮說了一聲“不敢”,然後就道:“這次徵緬的戰爭中,我根據錦衣衛查報的情況總結了一下,通夷的逆犯裡諸生所佔比例竟達四成有餘,另外三成為豪右家奴。”
“這說明什麼?”
隨後,葉向高就問向了同學堂的諸觀政進士。
葉向高接著就自問自答道:“說明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的新政所造成的弊端在愈演愈烈!”
“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最大的問題不是損利,而是打破了貴賤有別的慣例;當年太祖建國後,也曾欲不分貴賤,天下士紳不但需輸租稅也要服徭役,但卻因此造成士大夫不願出仕,乃至懷念前元,潛溪先生(宋廉)當時寧用前元至正年號而不用本朝洪武年號,就是例子!”
“士林雖然不敢明著對抗朝廷,但怨氣積攢下,很多事是難以遏制的!”
“後來太祖因此不得不下詔言:食祿之家與庶民貴賤有等,君子野人無所分別非勸士待賢之道,故輸租稅外悉免其徭役,如此才令士人歸心,開始出仕本朝。”
“如今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新政,等於不再承認貴賤有別,雖合太祖本意,但也的確讓許多諸生因讀書取功名後無人上人之感,而心生怨憤;”
“畢竟讀書多年,別無長技,可中第後還是要服役納銀,會滋生書白讀之感,乃至其背後宗族家人也會不滿,要知道往往寒門薄宦之家,一人讀書取得功名,往往是闔族闔家之力,而正等著中第後有所回報呢,如今沒有回報,豈不生怨?”
“這樣一來,難免會有諸生輕則不願再為朝廷奔走,宣講朝廷的好處,幫著官府維護鄉間穩定,重則恐通夷通寇,有改朝換代之想。”
“這麼說來,進卿是不同意官紳一體納糧當差?”
劉確賢沉著臉問了一句。
葉成新呵呵一笑:“我若不同意,就不會應考入仕了。”
劉確賢聽後點了點頭,哂然一笑:“也是!”
接著,劉確賢就對葉成新拱手行了一禮:“進卿所言一針見血,令人深省,可為吾友也!”
葉向高回了一禮。
劉確賢則繼續說:“昔日我在詔獄,就聽得夫山先生提議人人為友,就有大儒對此大為不贊同,言非聖人真意。如今聽了進卿之言,更為明白了些;天下庶民能接受讀書者貴,但不能接受的是,自己不能成為讀書者;”
“就如昔日我為庶民時,內心最怨的就是無機會有自己的一塊田地好以耕讀為業,而不是讀書者貴於自己。如今想必朝廷提倡新禮,在我看來,新禮還是不應該真的就貴賤無別,只是現在不比國初,權貴士紳已遠多於國初,免食祿之家徭役,則天下庶民只會連活著都難,更別提讀書上進。”
“正是此理!”
“徭役是不能再免的,但朝廷應在其他方面給予有功名者一些優待,尤其是廣大增生與附生,他們本沒有廩食,如今又要納丁銀,如此他們讀書中第與庶民何異?”
葉向高點了點首,道:“所以,我早決定在考試結束後就上疏,為國家長治久安計,請朝廷以別策優養士林,所議新禮,也不能罔顧尊卑之序。”
】
“天子愛民如子,故強調惠民與富貴強兵同等重要,進卿若上此疏,恐惹雷霆之怒!”
李廷機這時言道。
葉向高笑道:“不能因為時下科道失勢,就不敢諫言,何況天子非昏君,不諫反而有不為君盡謀的嫌疑。”
葉向高不久後,果然上了這樣的一道疏。
“當真大膽!”
司禮監張宏在看見葉向高的奏疏後就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