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確賢先將自己買的獨輪車停好,然後將車上的一袋銀子提到來娣面前,撐開口袋:“你看!”
來娣見後更加歡喜。
這裡,王長庚則在笑了笑後對自己小廝說:“你回去告訴家裡一聲,今晚我不回家,要在劉確賢家與朋友抵足共眠,以進同窗之誼。然後不必回來了,我朋友這裡有服侍的人。”
來娣聽後不由得收住了笑容。
王長庚的小廝答應著去了。
而王長庚在小廝離開後,就對劉確賢說:“我先去了,若明早他們來問,就說我提前回去了。”
劉確賢點頭。
接著,王長庚又問劉確賢,笑問道:“你要不要去,帶你見見?”
這裡,來娣不由得問著劉確賢:“他不是要留家裡過夜嗎,怎麼又說要去?”
“不過是個藉口,他是要去秦淮河喝花酒,尋文人相公們商討經世濟民的學問。”
劉確賢道。
來娣點點頭,問:“那你為何不去?”
劉確賢笑道:“我有姐姐就行。”
來娣臉不由得一紅,轉身道:“我去做飯。”
隨即,來娣就對兩婢女吩咐說:“跟我來吧,你們都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有些規矩,想必不用我多說吧?”
“知道。”
“剛才爺們和姐姐的話,我們什麼都沒聽見。”
來娣聽後便安排這兩婢女一個去織機上做活,一個先去洗衣服,而她自己去做飯。
飯後,來娣親自打了熱水來,讓劉確賢洗了澡,然後又親自伺候給劉確賢洗頭,沒讓那兩婢女來。
而在給劉確賢洗完頭且搓幹後,她才帶著一婢女去讓其幫自己洗了身子和頭,然後就在打發兩婢女去另一間屋子睡後,就披著一頭溼漉漉的烏髮先上了床,坐在床上,曲著被襦裙遮住的細腿,一邊用幹帕子搓頭髮,一邊看著還在書桌上就著燭燈抄寫時文的劉確賢問:“還不睡?”
“你先睡吧,我得抄完。”
劉確賢說著又道:“這次跟著王家人去蘇州常州一趟,我算是見識了。”
“原來,反對清丈和開海的老爺相公們那麼多!”
“他們都說天子被江陵矇蔽,江陵擅權已是獨夫民賊,使天下不得安寧。”
“可是,我心裡總覺得不對。何況我還認得字,已經透過看抄報行的《邸報》知道,我是因為官府開始清丈才得以被班房放出來的,才有買你回來和買織機的銀子,才有現在這樣的大賺一筆。”
“另外,我也明白了,開海是對我們這些庶民有利,只要開海開的多,我們這些百姓就能賺更多銀子,不用看大戶人家的眼色。”
“不用到荒年還要跪著求他們貸錢給我們,賣了子女給他們還得感謝他們買下。”
劉確賢說著就回頭看了來娣一眼,見她認真在聽,也就繼續說道:“但是好多老爺相公都說這不對!都罵江陵禍國!”
“我心裡大不認同!”
“我以前想讀書做官,只是不想受人欺負。”
“但現在我還想將來或許可以讓天子聽到不只一種聲音,讓天子知道也有人覺得元輔張江陵做的是對的。”
“而我現在人微言輕,還不能說出來,等我先努力考上科名,就能說了!”
劉確賢說到這裡就笑了起來,且又道:“我得趁著王長庚現在在秦淮河追求花魁需要銀子,多花錢從他那裡搞些時文來,多抄背些,不然光靠背聖人的書,像我這樣的人家一輩子也考不到進士。”
接著,劉確賢卻放下筆來,沒再抄文章,而是朝來娣走來。
來娣問道:“怎麼不抄了?”
劉確賢則起身走到來娣跟前坐下。
耳朵有些泛紅地來娣退後了一步,瞅了他一眼:“賢哥兒,我今天不合適。”
劉確賢這時則拿出三張賣身契來:“你的這張,給你,你自己撕了吧。還有兩張,是新買的這兩女孩的,你替我保管著。現在反對開海和繼續清丈的聲音太大,我還是擔心這樣的好日子還是不長久,也就不敢撕掉她倆的,但如果將來朝廷真的要進一步開海,且詔旨都下了後,我就也把這倆女孩的賣身契也撕了,重新立僱傭的契書。”
“僱傭?”
來娣有些好奇地問道。
劉確賢點頭道:“蘇州那邊許多人家為了多產布,已經開始只僱傭織工,不買人回家了!”
“因為這樣既讓織工有自己的工錢,且是多幹多得,讓織工自己也能發家,主家也能多得布匹多賣錢,比買回去養著划算得多。”
“甚至不少人家也主動把自己奴婢的賣身契撕掉換成僱傭契書,還有分紅的!一切都是為了多產布多賺銀子。”
“只是現在前景不明,這新政看上去是江陵和幾個大老爺的意思,有被廢的可能。”
“除了好些大膽的人家外,還是有很多無權無勢的普通商賈坊主不敢把自家奴婢全部變成僱工,都還在觀望。”
“畢竟有土地的老爺相公們都反對。”
“而我們這樣的人沒準也還會回到以前被勒索到賣人的日子,所以留著兩個女孩的賣身契,就是防著將來走投無路還能賣掉換錢。”
“你不知道,蘇州常州那邊,很多老爺相公都在講學抨擊新政,還有學校裡的相公直接在城門官衙上揭帖的,我們這些百姓雖然心裡想說支援都怕被打而不敢說。”
“那我的也先不要撕掉!多一個可以賣的。”
來娣想了想認真地說道,又說:“我在宮家也偷聽到過,他們說這天下老爺相公們才代表民心,民心如果不願意,皇帝陛下都說了不算,何況現在搞這些的只是天子老師呢。”
……
“不愧是朕的先生!也就朕的先生才能這樣做。”
乾清宮。
朱翊鈞在看了張居正奏請嚴管生員縉紳議政奏疏後就笑著說了起來。
按照張居正在奏疏上的內容,要求致仕官紳和在學生員不得議政,否則就革去榮養官爵與功名,罷為庶民。
也就是說,不是不讓你說話,只是不能一邊享受著朝廷給予的特權吃著皇糧一邊抨擊新政,還一邊為權貴豪門走犬。
而朝廷既然要推行新政,自然也不會還養反對新政的人。
雖然這比清朝時士紳生員議政就要殺頭,尤其是乾隆時期非在職官員要是議政別說是抨擊朝政哪怕是歌功頌德也要被滿門抄斬即直接讓其閉嘴要溫和許多,但在素來自由寬和的大明朝,張居正這樣做已經算是很嚴厲的了!
與其他不願意與整個士林為敵計程車大夫大為不同。
雖說張居正開始嚴控生員,朱翊鈞很是贊同,甚至心裡還覺得他對反對派這樣打擊還不夠,但還是問道:“現在朝中和民間對於已經在推行的清丈田畝事和即將進一步開海的事有哪幾種聲音。”
“回皇爺,現在朝中和民間都是隻有一種聲音,朝中皆支援清丈和進一步開海,民間皆發對清丈和反對進一步開海。”
張鯨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