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萬曆二十年暮春時節,叛亂平定後,天下無事。
而朱翊鈞在去往黃帝陵途中,只見山林錦翠,尤其是在一場春雨過後,更加蔥鬱如煙。
這讓他不禁暗歎,潘季馴昔日奉旨在三邊養林治水倒是做的不錯,使得這延綏一帶的生態保養的很好。
話說,在朱翊鈞派潘季馴來三邊養林治水之前,延綏的撫按官和廠衛就在奏疏裡說,“延綏旱情頻發、山林皆毀而光禿不能蓄土”。
而如今,朱翊鈞所看到的情況倒是沒有之前奏疏裡說的那麼嚴重。
當然。
這也跟國家戰略變為對外開發有關,隨著大量延綏貧民被遷去海外,和大量軍民收入增加而不用砍伐山林就能生存,即便取暖也越來越多使用產量大增的煤炭,自然也就使得對內資源損耗和生態破壞的速度減緩,生態也就能得到及時修復。
朱翊鈞去黃帝陵,雖然隨扈官兵很多,且一路上曉行夜宿,難免需要人力,但他依舊是不白役軍民,撒錢如水。
這也就使得民不加怨,而民眾只恨不得獨攬負責帝駕吃喝玩樂的事,甚至為攬到一宗為皇帝服務的活,不惜行賄底下官員!
只是。
官員們儘管大都也樂得如此,從中吃回扣不說,還能享受民眾的奉承,但對於許多是靠關係而非靠能力上位的官員而言,卻是一番很大的折騰。
因為凡是有些關係的地方官員,基本上都是世代宦官家的子弟出身,對錢財的不在乎的同時,也對政績不在乎,更願意清靜無為,反正憑著背景和關係,他們要不了多久也能得到一個好的考成,也能升上去,反而比努力做事的要升的快捷些。
不過,現在皇帝一來,這樣的官員就不得不參與徵募民夫、關領錢糧、排程民力還要修葺道路橋樑、加強安保,總之各類事情一下子就增多,對管理能力的要求一下子就增高許多,而一不小心就容易出紕漏,一個紕漏就能釀成大錯,且在皇帝面前犯錯,那是掩蓋都難掩蓋,甚至會被放大的!
畢竟全國那麼多官員,有能力的不少,一個小差錯都可能導致一個官員永遠也升不到京裡任部堂去。
所以,對於官宦士族出身的官員,心裡是很不樂意皇帝出巡的,就算皇帝不白用民力,不白麻煩地方,但這的確讓他們很容易被證明,除了出身好在別的方面一無是處。
當然。
皇帝出巡對於有能力但出身貧賤的官員則是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處理應急能力的機會,一個讓皇帝記住自己的機會,一個打破關係桎梏直接再次魚躍龍門的機會。
而現在因為朝廷推行新禮,本就不利於豪右,而利於平民,所以能在地方上為官的官員大部分都還是平民階層或者小地主階層,故都還是樂於見到皇帝出巡,也很積極的動員軍民,為皇帝的出巡服務。
以工商為主的普通士紳也對朱翊鈞撒錢似的出巡也很是樂意見到。
如在朱翊鈞暫駐於甘泉縣時,甘泉造紙計程車紳孫振就笑著對自己姻親朱萬元說:
“當今天子是真仁厚,雖親征巡邊,難免使用民力、擾動地方,但也造福於地方、施恩於小民,馬匹意外壞了青苗都要賠償,連需用紙張要臨時用我家作坊的,都加錢採辦,如此也算不上是害民擾民了。”
“對於貴府而言,自然是好事,還能因為說這紙是陛下用過的,而增加銷路。”
“對於鄙人而言,倒也是好事,在下的木工坊已有三件家用木器被陛下看見後下旨採購,而因此已有不下十家望族也來訂這類木器。”
朱萬元也跟著笑說起來。
雖然,孫振和朱萬元這些工商類普通士紳,對皇帝路徑且暫駐於自己家鄉很是高興,但也有當地士紳對此不高興,而這類士紳多是廣有良田的大地主大鄉宦。
“寧夏之亂、陝西之亂皆被平定,連河套都被收復了,果然是沒有出現土木堡那樣大敗啊,禮教大亂的時代還得繼續延續啊。”
曾做過翰林的甘泉縣大地主周世策就在趕赴皇帝的御宴的路上,在同鄉中過舉人的長賈希昆面前,對寧夏之亂陝西之亂的結局表達出了失望的看法。
賈希昆呵呵一笑說:“我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所以壓根就沒指望這些叛賊會靖難成功!”
“這些叛賊也不想想,一個被張太嶽教得真把武弁黔首當赤子看的天子,會亡於內亂?”
“要知道,昔日建文因內亂而亡,是因為他不只削藩,也開始只重文臣,讓武人多心向成祖,如今武人,有幾個不心向陛下?”
“子策說的是,且看將來太子如何吧。”
周世策訕訕一笑,回了一句,也沒再多言,只跟隨著一干本鄉鄉宦進了行在,準備聆聽聖訓。
朱翊鈞這時已在行在先見了甘泉知縣張應望,而對張應望說:
“按照考成的情況來看,你去年有瀆職懶政之責,以至於盜賊叢生,而內閣對你的處置是革職,墨本送到了朕這裡,但朕還沒批,因為想著反正都要來甘泉縣,也就想聽聽你本人的看法。”
甘泉知縣張應望忙拱手回答說:“陛下容稟,去年所生盜賊實為扣關來犯的虜賊,已經臣組織兵民逮捕下獄,上司說臣瀆職懶政,可能是誤聽虜賊為盜賊。”
“派個錦衣衛去縣獄看看,可是虜賊。”
朱翊鈞這時對張敬修吩咐了一聲。
張敬修拱手稱是。
而張應望這裡則長鬆了一口氣,他不由得暗自慶幸陛下來了這裡,且足夠謹慎,不然真要是按照上司的考成結果來處置,自己就得捲鋪蓋回鄉去了,而以自己三代皆未有族人取得功名的家世,只怕也不可能再被起復。
也就是說,自己張家這一代仕途頂點很可能就是到知縣一級了。
朱翊鈞在張敬修離開後,就繼續問起張應望關於甘泉縣的人口和物價等資料來。
而朱翊鈞一邊問著張應望就一邊觀賞著底下人從甘泉縣市井中採辦回的各類精緻木器、瓷器還有首飾什麼的。
朱翊鈞為了促進實業發展,每到一處地方,都會採買一些當地的實業商品,為的是能夠促進地方工商發展,最好直接帶動地方出現很好的工業品,最好如章丘的鐵鍋、鉛山的紙張、景德鎮的瓷器一樣名揚全國,這樣就能帶動當地出現更多的工人。
反正對於朱翊鈞而言,買一些當地土物也花不了多少錢。
而就在朱翊鈞一邊問張應望關於甘泉縣的情況,一邊看各類土物時,就聽得外面隱隱約約傳來吵鬧聲。
“怎麼回事?”
朱翊鈞不由得問了一句。
不一會兒。
司禮監太監田義回來說:“有準備替皇爺運土物的民夫們發生了械鬥,說是都得了縣裡的鈞令來運土物,然後起了爭執,怪對方搶單,然後就打了起來,南昌侯已經調兵過去了。”
“陛下!”
“這事與臣有關,請讓臣去處理,臣保證可在半刻鐘內,解決這事,而避免出現更多傷亡。”
這時,張應望主動請纓起來。
朱翊鈞問:“伱打算怎麼處理?”
張應望回道:“回陛下,臣早就擔心底下人在徵募民夫時出現差錯,所以特地先請了附近各里的里正與鄉里耆老一起跟在身邊應對;畢竟從臣這裡發令到鎮裡,中間還是經過好幾層的,難免會有紕漏,比如,臣可能會因為想到某一里的人丁不夠,而會傳另外一個人丁多的裡來應募,但可能臣底下的佐官已經先通知就近的裡準備了,以至於兩個裡就都到了御前。”
“那你去處理。”
朱翊鈞聽張應望說的有理,也就同意了他的提議。
說來也怪,在張應望出現之前,兩方械鬥的百姓對天子親軍衛的喝令和親軍衛各經歷官和訓導官的勸導置若罔聞,哪怕劉綎這邊都已經下令火器兵準備開火了,這些百姓還是在互毆。
但張應望帶來的兩裡裡正與耆老一來,這兩方百姓就老實了。
這些百姓被各自的里正和耆老一頓粗暴的拳打腳踢,一個個都瞬間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焉了下來。
“丟人,在皇上的行在附近鬥毆!”
“可是孫老,明明是縣裡的令族侄讓我們準備給皇上出力的,我們才來的,可誰知上水裡的非說縣裡通知的他們。”
“我族侄不過是個驛丞,他能代表縣尊嗎,他拿出縣裡的鈞令了嗎?”
“那倒是沒有。”
“沒有說什麼!”
處理這場械鬥的正有鄉紳孫振,他此時正恨鐵不成鋼地痛斥著自己的鄉民,這裡面有不少就是他的同宗晚輩,哪怕不是同宗,也連著姻親,所以他隨意怎麼喝罵,這些百姓都很服氣。
另外一邊,即所謂上水裡的百姓,也有他們的里正鄉里耆老在教育他們。
最終,這件突然出現的小事得以很快平息,且因為處理的及時,也沒真的出現人命,只有些許人受傷,最嚴重的也不過是骨折,無非需要歇一段時間而已。
而朱翊鈞則因此再次召見了張應望,說:“你果然對這樣的突發事件有應對,在為政上是花了心思的,算不上是瀆職懶政。”
張應望聽後眼紅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