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壽渾然不覺李善長正對他動起了心思,他發現今日的市集行人稀疏了許多,連平日裡門庭若市的店鋪也罕見地敞開著大門。
店裡昨日請來的幫工雖仍在,可今日卻有許多人避之如瘟疫,街頭巷尾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那鹽鋪後臺硬得很哪!昨天涼國公的義子帶人來鬧事,今天家裡就被抄了。”
“是啊,這下怕是沒人再敢招惹這鹽鋪了。”
“何止不敢惹,連攀附都不敢。
涼國公現在外頭征戰,要是聽說義子被害,回來還不鬧翻天?
那免死鐵券擺在那裡,除了天子,誰還敢動涼國公一根汗毛?想當年北伐那檔子事,不也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朱壽聽著四周的閒言碎語,既有對鹽鋪遭遇的同情,也有對自家困境的幸災樂禍。
然而,無論何種情緒,都無法給他帶來絲毫安慰。
藍玉的跋扈囂張,早已是街頭巷尾的談資。而壽州地處鳳陽府,離定遠縣不遠,恰是藍玉的勢力範圍。
朱壽眉頭緊鎖,思索應對之策。
他未曾料到與藍玉的衝突竟來得如此迅猛,這對他的貢鹽銷售無疑構成了巨大挑戰。
畢竟,擔憂被秋後算賬的,正是那些富商巨賈,而他們恰恰是貢鹽的主要買家。
然而,問題看似無解。
除非他選擇硬碰硬,不惜踩著藍玉的面子去賣鹽。
然而此刻並非三年之後,他亦無法確信祖父背後的勢力是否願意伸出援手。
“不必慌張,按原計劃行事。”
朱壽並未選擇主動求變。
他深知,越是表現出鎮定自若,旁人越會以為他早有準備,而非虛張聲勢。
儘管當天下午的銷售額較昨日縮水數倍,但即便如此,一天下來仍有上千兩銀子入賬。
到了傍晚,那些零星前來購鹽的僕役雖然衣著各異,但從他們手中的銀錢判斷,顯然來自同一戶人家。
面對禁令,人們總能找到各種巧妙的應對之策。
果不其然,次日的鹽鋪生意逐漸恢復正常,雖未達到首日四萬兩的盛況,但收入仍接近萬兩。
畢竟,鹽乃日常消耗品,囤積無益,至於那些豪門大戶大量購鹽,或許存有倒賣之心,但這些與朱壽無關,他只關心實實在在的收入。
八公山下,距朱壽府邸三里處,有一條通往山谷的幽徑。
山谷佔地百畝有餘,雖不大,卻相傳為某位功臣的封賞之地。
平時,谷口設柵欄封鎖,尋常人難以涉足,更別提窺探谷內風光。
然而此刻,山谷口的柵欄已被高聳的木牆取代,開闊處還築有瞭望塔。
原本遮掩谷口的樹木被砍倒一片,隱約可見山谷深處人影攢動,他們搬運木材,開採山石,有條不紊地建屋造舍。
隨蔣瓛來到此處的朱壽,瞠目結舌,驚歎不已。
“這……都是祖父一手操辦的?”朱壽不得不承認,自己嚴重低估了祖父的能量。眼前這上千人的規模,絕非等閒之力所能調動。
他回想起祖父初歸時的豪言壯語:“這世上沒有咱擺不平的事!”
朱壽當時壓根兒沒把那話當真,只覺著不過是句隨口調侃。
可細細琢磨起來,這一連串事兒未免也太順溜了點。
自個兒剛提了賣鹽的主意,老爺子眨眼工夫就整來了鹽引。
老爺子平日裡不常來壽州城,今兒個一來咋就能立馬拿下市集頭號鹽鋪呢?再者說,為啥非把自己安插在這壽州城裡?
這些疑問彷彿指向同一個答案,可今日之事又顯得離奇至極。
現如今這位朱元璋皇帝,那可是出了名的難伺候,老百姓能幹啥、不能幹啥,人家都給劃得清清楚楚。
能買下這片山溝溝,還能呼啦啦招來上千人蓋房子,單憑這份調動人力的能耐,就夠讓人刮目相看。
“蔣叔,我爺爺背後究竟有啥來頭?瞧這架勢,他跟官府關係夠鐵的呀!”朱壽仍陷在驚愕之中。
蔣瓛一聽這話,臉色瞬間嚴肅起來,心裡直犯嘀咕:這該怎麼答?何謂“跟官府走得近”?
您老爹在這兒亮個身份,全天下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哪個不得恭恭敬敬給您請安?
還問“背後是誰”?除了已故的馬皇后,誰敢號稱是他老人家的後臺?
好在朱壽也就是隨口一問,估計也沒期待蔣瓛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畢竟這種級別的秘密,蔣瓛怕是自己都不知情。
朱壽托腮沉思,臉上的憂慮半分未減:“萬一這事兒牽扯到朝廷裡的權力鬥爭,那我可真是兩眼一抹黑。看來只能等老爺子下次回來,好好問個明白,也好提前有個準備。”
猛地,朱壽一巴掌拍在腦殼上,恍然大悟:既然爺爺在朝廷裡有關係,何不讓他把治朱標的藥進獻給太子?
這樣一來,要是真能把太子的病擺平,咱家不就有太子做靠山了嗎?爺爺在朝中辦事也能順風順水。
咱這就來個雙保險,一邊我自己暗地裡拉攏勢力,準備投靠朱棣;另一邊爺爺藉機博得太子青睞。
這叫兩邊押寶,無論哪邊贏,咱都不吃虧!萬一朱標真被治好了,改寫了歷史程序,那爺爺還不飛黃騰達?
“小少爺,啥事兒讓您這麼樂呵?”蔣瓛瞧見朱壽一臉喜色,忍不住發問。
“蔣叔,您知道爺爺現在何處嗎?我有個急信要他親自過目,千萬不能讓旁人瞧見!”朱壽神情凝重,話語斬釘截鐵。
蔣瓛默默點頭,片刻後,便跨上快馬,直奔應天府而去。
與此同時,應天府內的奉天殿內,氣氛壓抑至極。朱元璋盯著剛剛從北平凱旋的四子朱棣,雙手緊握成拳,滿臉帝王之怒。
大殿內鴉雀無聲,群臣屏息,太子朱標幾次欲開口求情,但觸及父皇凌厲的目光,又膽怯地避開。此刻的他,尚無勇氣與父皇爭辯。
朱棣則跪在殿中央,頭都不敢抬。“關於晉王的奏報,你有何辯解?”朱元璋冷冷道來,字句間透出的寒意令朱棣不寒而慄。
“兒臣無話可說,願領罪責。”朱棣心中困惑萬分,明明自己打了勝仗歸來,為何反遭父皇嚴厲質詢?之前不是還一片讚揚嗎?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
“皇上,燕王殿下畢竟……”與朱棣共同出征的穎國公傅友德欲為朱棣說幾句好話,話未出口卻被硬生生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