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秦逵心中雖有困惑——畢竟這種燧發槍與傳統的火銃無論結構還是使用方式都有顯著差異,且軍中尚未完全掌握其使用技巧,大規模製造似乎並不適宜。
秦逵並未多言,只是一臉肅然地應道:“遵旨。”
秦逵心中明白,朱元璋此舉並非心血來潮,而是有著更為深遠的考量。
眾人面對朱元璋這一系列令人費解的決策,皆是心中揣摩不定,唯獨劉三吾,他彷彿已經看透了朱元璋的意圖。
秦逵在離開大殿,踏上返回工部的路途時,更是深深感受到朱元璋對這批新型火器的高度重視,那股無形的壓力如同巨石般壓在他的心頭,讓他明白,這場關乎國運的秘密工程,絕非尋常。
外頭禁軍嚴守,帶鎖的火槍箱更是由錦衣衛親督。待步入秘室,錦衣衛方小心翼翼取出那火槍。
秦逵一見此物,心下明白:這活兒,他接不住。不僅接不住,他壓根兒就沒見過。現如今,洋人的鳥銃——也就是火繩槍——還沒影兒呢,大明將士們使的還是最傳統的火門槍。這火槍精巧至極,不是造不出來,而是費時費工,造出來了還不一定好使。
儘管如此,秦逵還是秉持職責所在,把工部的能工巧匠全召集起來,細細拆解,精心繪製圖紙,力求每個細節都還原到位。開工之前,他還特地徵詢工匠們的意見,匯總成摺子,呈給朱元璋,算是提前打個預防針:“皇上,這玩意兒耗材費時,耽誤工期。您要是急著要,咱就加班加點;您要是不急,咱就慢慢整。”
朱元璋看過摺子,沉默半晌。好孫兒曾提過,這火器在大明朝堪稱獨一份,想找個類似的都難。仿製難度可想而知,那朱壽又是如何弄到這批火器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傳朕口諭,讓秦逵查清楚這火槍出自何方工藝。”朱元璋面無表情地下令,“抓緊研發,一旦仿製成功,重賞!”
這次,朱元璋無法再抱試試看的心態。若真有人暗中籌備這類軍火,後果不堪設想。
“蔣瓛。”
“微臣在。”
“此次錦衣衛所探之地,乃絕密之事,你們須將此秘密深藏心底。”朱元璋眼中閃過一絲威嚇。
蔣瓛低頭應答,不敢有任何異議。他雖為錦衣衛都指揮使,但不過是第二任。前任毛驤,因胡惟庸案被囚,實則此案中毛驤才是出力最多的。錦衣衛本就是朱元璋的白手套,一旦染血,便遭棄用。說白了,他們就是朱元璋養的一群狗,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毛驤如此下場,他親眼目睹,深知自己可能也逃不過。
因此,他只能更加恭順,拼命搖尾以示忠誠,絲毫不敢鬆懈。毛驤,曾是少數知道朱壽身份之人之一。
“蔣瓛,查查朱壽在壽州常與何人往來,無事便退下吧。”
朱元璋揮手示意。蔣瓛緩緩退出,留下一份看似平淡無奇的奏摺。
殿內重歸寂靜,只剩朱元璋一人。他望著漸漸圓滿的月亮,心中五味雜陳。
“妹子,你走了八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平日威風凜凜的皇上,此刻竟流露出幾分女子般的柔弱,“你在天有靈,可見到雄英已長大成人,跟標兒越來越像?”
“可這孩子不知咱的身份,還一門心思琢磨反叛。這些年,咱是不是做錯了?”無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包括朱標。
“其實雄英挺聰明,我一直猶豫要不要接他回來照顧。標兒已從那件事中走出來,可我始終不知如何向他坦白。保守秘密不難,揭開秘密,讓標兒接納朱壽,卻是難上加難。他若問咱為何騙他,我該如何作答?妹子,你若還在,該多好……”
朱元璋回過神,目光落在蔣瓛留下的奏摺上,開啟一看,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陰沉,與剛才判若兩人。奏摺不長,列了十幾個人名,皆與胡惟庸有關,其中就有李善長。朱元璋提起硃筆,在李善長的名字上狠狠劃去。
此刻,李善長已被蔣瓛從死牢提出,換上舊袍,坐上前往壽州的馬車。崎嶇道路令這位七旬老人極度不適,然而錦衣衛在側,他只能閉目忍耐。
蔣瓛默默注視著身邊的李善長。當年毛驤將胡惟庸下獄,牽連甚廣,為平息民憤,毛驤也被處決。如今李善長假死逃脫,或許他的命運也將改寫。毛驤雖不信佛,但因果報應的道理,他還是信幾分的。
數日後,八公山下,朱壽的小院裡。正值春末四月,偶爾有倒春寒襲來,今日便格外寒冷。院中一口殺豬用的大鍋前,赤裸上身的朱壽手持巨鏟,奮力翻炒鍋中之物。鍋下柴火熊熊,朱壽汗如雨下,幹得熱火朝天。
突然,門外傳來聲音,引起他的警覺。他迅速抓起牆角的鋼叉,悄悄躲到牆後。
“少爺,少爺,老爺讓我們送東西過來。”門外,蔣瓛大聲喊道。
朱壽聽著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遲疑片刻,終是開啟院門。
蔣瓛見朱壽現身,眼中閃過欣喜。他原先並不知曉朱壽的真實身份,直至日前朱壽喚了聲“爺爺”,他才恍然大悟。作為錦衣衛,他跟隨毛驤多年,深知在朱元璋面前哪些話不能說。原來,這就是為何當初毛驤被派往壽州,為何總有來自壽州的訊息,連他們都碰不得。他當時一眼認出朱雄英。
那時,蔣瓛欣喜若狂,意識到自己已贏得朱元璋的完全信任,連這般機密之事都對他和盤托出。
“蔣叔,來這麼早啊。”朱壽抹了把額頭的汗,放下鋼叉。
“少爺,您叫我老蔣就好。是陛下……老爺吩咐,我不得不快。”蔣瓛受寵若驚,哪敢擅自攀親戚。朱雄英的父親可是當今太子,他充其量算半個家僕,這稱呼要是傳到朱元璋耳朵裡,少不了挨罰。
“爺爺?唉,你們先進來吧。”朱壽揉揉太陽穴,爺爺這安排也太突然了。他瞥見人群裡有個文人打扮的,估計是請來的私塾先生。這輩子,他總算也要體驗一把請家教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