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方逢時這時直接詈罵了一句。
因為沒想到他一個堂堂少師、吏部尚書兼五軍都督府樞密院樞密使、同知侍御司督司大臣、政事堂參政大臣,執政樞相卿,竟被幾個小官要求自己感恩,感恩是他們給自己帶來了現在的權力和地位。
方逢時罵後就讓顧憲成、魏允中、李三才給自己讓開。
顧憲成等沒有讓開,且顧憲成還繼續言道:“以樞相如今的權勢地位,已同於首揆,如宋之西府執政,何必看他內閣臉色,而繼續為內閣走犬?”
“放肆!是誰容許爾等如此非議執政的!”
方逢時直接質問起來。
“難道不是嗎?”
“如若不是,樞相當現在就直接說說,樞相會如何替天子票擬謝給諫封駁詔旨之奏?!”
魏允中咄咄逼人地問了起來。
李三才也冷笑了起來,說:“樞相總不至於連打算如何票擬此事,也要瞞著我們,不讓我等知道吧?”
“但樞相可知道,如今謝給諫已自知可能忤逆權臣,而已坐於家中等著自縊呢!只因我等勸住,他才沒有自縊,因我等說樞相乃惜才賢達之人,願來樞密院替其向樞相求情,才使其相信,願意等著樞相去救他,但他答應只等今日這一日;”
“除非樞相真的寧坐視謝給諫因此身亡,也要唯江陵之意志是從,而不敢自做決斷,才在這時不肯給我等一干答覆。”
“你們在威脅本院?”
方逢時沉聲問道。
“非也!只是想讓天下人知道,樞相非江陵走犬!”
顧憲成這時回答道。
方逢時不得不語氣和緩下來,問道:“趁著國帑充裕,而天子不侈,權貴不敢求賜時,增兵強軍有何不好,難道爾等不擔心庚戌之變與大規模倭亂再上演嗎?”
“胡虜掠而即去,不過損些人口財貨而已,與武夫做大,天子將有大興征伐之能,孰輕孰重,樞相不知否?”
顧憲成問道。
李三才也道:“沒錯,樞相難道這也分不清楚?”
方逢時又問:“胡虜因此做大,而漸成坐虜,乃至養出精兵數萬,也有文臣謀士,更有農兵制度,乃至有滅我中國之能,又當如何?到那時,天子無兵,如何為之?”
“可集結各鎮總兵家丁數萬,足以滅虜,而可保無虞!”
“所以,天子無兵,也不影響社稷也!”
顧憲成言道。
方逢時呵呵冷笑:“各鎮總兵有家丁,而天子無兵,朝廷如何制之?”
“樞相可是糊塗?”
李三才笑著問了一句,然後回道:“自然以糧餉制之!”
“只要不像現在這樣給他們增加糧餉,以九邊各鎮自家那點田地收成與邊貿微薄所得,養族人尚且不夠,若朝廷不給很多糧餉,養家丁最多不過數千,如何能成事?”
“且還因各鎮分屬不同籍貫,還可以使其互相制衡,而使得一聖旨,就能讓其一將回京領死!”
李三才接著又說了起來,然後又道:“而如此,也相當於只讓九邊各鎮將校帶著少量家丁替朝廷守住九邊就行,或者偶爾幫著剿滅一些流寇,遇大事也可聚而討之,則就可保國祚百年!”
“關鍵是,可省不少養兵之費,避免出現冗兵冗費之情況;”
“除此之外,也能使天子不因兵強馬壯而窮兵黷武,還能節省開支,如此,就可減免商稅,讓利於民,則民富而國安也!”
李三才說著就問方逢時:“樞相難道就不明白這輕徭薄賦、不輕易言兵,方能國運昌隆的聖賢道理?”
“照你所言,只准九邊各鎮養少量家丁以維持九邊穩定,連募集的南兵將領也最好是裁撤掉;那一旦胡虜坐大,且九邊各鎮集合之兵馬因為互不統屬而心存儲存實力之心,以至於大戰之時各自為戰,甚至勾結胡虜坑害友軍,使朝廷萬一大敗,乃至出現亡國之危,怎麼辦?”
方逢時接著也問了起來。
三人皆一時沒有回答。
方逢時就冷笑起來:“未任過邊臣,也敢空談兵政!”
“真到那一步,不過易。”
李三才話剛說出口,顧憲成就拉住了他,只拱手道:“樞相說的是,是吾等見識不夠。謝給諫那裡,我們會繼續勸阻的。”
說完,顧憲成就讓到了一邊。
李三才只得也跟著退到一邊。
魏允中也讓到了一邊。
方逢時哼了一聲就乘轎而去。
“叔時為何不讓我把‘易主’說出口,難道他方嘉魚真的把自己視作天家家奴,不知忠君以道?”
而在方逢時離開後,李三才就有些不服氣的問起顧憲成來。
顧憲成道:“你這話雖有理,但是不能說出口的,小心惹火上身!”
“畢竟,不是所有士大夫,都覺得王朝更迭與士大夫無關,也有士大夫,會為所謂社稷安寧而儘量不讓王朝更迭出現的。”
“何況,我們也不可能真的說,願意背叛本朝君主,而在將來迎接新主,一旦此話說出口,就徹底無德了!”
“因為天命現在還是朱家,難能這時就違天命而不忠君呢。”
李三才聽後點首,忙對顧憲成拱手道:“幸而叔時提醒。”
接著,李三才就道:“但這事難道就這麼算了嗎,我們難道就真的要看著天子被張居正禍害得成為獨夫,不能做聖主賢君?”
顧憲成沉吟片刻後,就切齒道:“那就讓天子將來知道,張江陵是不得人心的權奸,其惡甚於嚴分宜,欺君最深!”
“叔時,說的沒錯,天子長於深宮,難辨善惡是非,而張江陵本就僭越了皇權,又有‘吾非相,乃攝也’這樣的言辭為證,將來讓天子相信不盡除張黨就不是聖君,不裁撤自己親軍衛就非明主,應該不難!”
魏允中此時附和起來。
李三才也點了點首:“如今也只能如此!只要讓天子願意倒張,願意自斷其臂膀,則一切還是有可為的。”
……
“叔大,有小鬼想操縱朝局呢。”
方逢時回官邸大院後,的確是來見張居正的,且在張居正也回官邸後,就特地攔住了他,而與其聊了起來。
張居正聽後微微一笑:“不要輕視了這些小鬼,將來壞我大明社稷的沒準就是這些人。”
“我哪敢輕視!”
“可謂苦口婆心地在勸,但人家不聽啊!”
“還差點就說出亡國無非易主而已的混賬話來!”
“在他們眼裡,這天下興亡更迭,好像跟他無關,最多隻是像一個商行作坊換了個東家一樣,而跟我們這些相當於管事的官僚們沒有關係。”
方逢時說著就把他遇到顧憲成、李三才、魏允中的經過告知給了張居正。
張居正沉吟半晌後,道:“這一切都得看陛下!”
說著,張居正就問方逢時:“樞相來見僕,是不是因為重組親軍六衛的事被封駁了?”
“料事如神,還是伱叔大啊。”
方逢時笑著說了一句,接著就道:“還是要聽聽你的意思。”
“且等明日文華殿面聖後,僕再轉達聖意於樞相。”
張居正回了一句,就離開了方逢時這裡,而回了自己首輔官邸。
而方逢時則也拱手而別。
“這方嘉魚果然是江陵走犬!有大權不用,連對付一個言官,都要請他江陵的鈞命!”
大鹽商同時也是張四維弟的張四教,這時在張四維的次輔官邸看見方逢時和張居正交談的一幕後,就對張四維說了起來。
雖然他聽不到方逢時說什麼,但根據他打探的訊息和對眼下時局的瞭解,也就能猜到方逢時在與張居正說什麼。
“你說,會不會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
張四維這時問道。
張四教聽後不由得一愣:“兄長這是何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