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讓李成梁總督此事,自然是有要動兵的意思。
至於為什麼要動兵?
原因很簡單。
這次整頓鹽政,是要將鹽礦全部收歸由朝廷自己自己生產和運銷。
這意味著,灶戶們將不得再替朝廷造鹽。
另外,各大鹽商也不必再替朝廷運銷官鹽。
同時,朝廷還要加大力度打擊私鹽。
可以說。
這簡直就是挖灶戶、鹽商們的根,徹底斷了他們的財路!
他們就算不直接造反,也會發動自己控制的鹽丁與私鹽販子作亂,而維護自己的利益。
別小看這些灶戶和鹽商。
鹽商不必說,大的鹽商都是富可敵國的,更大的幕後鹽商,其實就是藩王、勳貴、豪紳這些大地主。
而灶戶多是當地豪強。
蓄養的鹽丁和私鹽販子,敢拼命也善戰,多是一些亡命之徒。
不然,也做不了製鹽這份買賣。
所以,如今,朝廷要如此整頓鹽政,非動兵不可。
好在,朱翊鈞早就採納了戚繼光的提議,利用自己數次對外征戰和親征西北的威望,以及戚繼光等的支援,以貴軍的方式,讓軍隊不得經商,連李成梁這種將門都主動賣掉了自家的產業,才讓軍隊和這些灶戶鹽商沒有瓜葛。
不然,朱翊鈞都不好輕易直接動兵整頓鹽政。
因為,誰也不能確定,如果不提前這樣做,軍隊會不會也有參與鹽業的。
“本來朕是打算跟他們好好談談的,讓他們體面交出鹽利,體面轉型的,可他們非不給朕體面,朕也就只能讓他嚐嚐朝廷的鐵拳!”
朱翊鈞說著就道:“傳旨,以護送各宗藩為名,調兵押鹽,無論是誰,敢阻撓鹽政整改之事,格殺勿論!”
“是!”
李成梁回了一句,就將隨扈的樞密院官員都叫到了自己跟前,吩咐道:
“水師這邊,讓翁源侯親自率兵去進抵東海衛;”
“陸軍方面,讓總兵楊元、參將楊紹元、參將高策各率部,分別進駐徐州、淮安、揚州,調王如龍部到南都加強戒備,其餘諸部皆改為機動,隨時聽命。”
於是,整個江淮一帶開始出現大規模的兵馬調動。
揚州的鹽商們很快也覺察到了不對勁。
“朝廷這是要做什麼?”
範善均這一天一大早就來到了葉氏園林,問起了葉善宗。
葉善宗道:“這倒是不知,據聞是為護送藩王去南都。”
“護送藩王當不至於如此大規模興兵,我有預感,天子這樣做,應該是針對我們而來的。”
範善均說道。
葉善宗問道:“怎麼針對?”
範善均道:“我也不知道,現在朝廷訊息控制嚴密的很,一時半會兒不能打探知道。”
“報!”
“我們在朝中的人傳來訊息說,朝廷已下旨,要整頓鹽政,所有鹽礦不再由灶戶生產,由朝廷直接負責生產,鹽也不再由商賈承辦運銷,而由朝廷各級官府的官辦商行承辦運銷。”
這時,範善均的心腹家奴寧桂疾步走了來,傳達了一訊息。
兩人聽後皆面色大驚。
範善均最先反應過來,說道:“朝廷這是要挖我們的根!”
葉善宗過了一會兒也跟著頷首道:“好大的手筆!”
接著,葉善宗就看向範善均:“我們該怎麼辦?”
“斷鹽!”
範善均說著就道:“之前不是商量過嗎,如果朝廷不准我們做這鹽業買賣,我們就斷鹽!讓吃淮鹽的地方,軍民都吃不上鹽!”
葉善宗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那就斷鹽!”
如範、葉等人一樣,鹽商們在接下來都陸陸續續停止售賣鹽。
鹽價一下子飛漲起來。
許多士民百姓頓時恐慌不已,而不得不四處高價尋鹽。
而鹽商們還只是斷鹽。
灶戶和私鹽販子以及被鹽商、灶戶收買的鹽丁則是直接武力對抗朝廷收走鹽場。
“殺啊!”
有灶戶曾時舒悍然聯合私鹽販子成大器等聚三千多鹽丁造反,衝向了鹽場海安鎮,意圖大掠海安鎮,以壯聲勢,並招徠地痞流氓擴大隊伍。
曾時舒還在下令大掠海安鎮時,一臉狠厲地對成大器說:“既然朝廷不准我們煮鹽,要自己煮,那我們還要這朝廷作甚!還不如自己做天子!”
“沒錯!曾大哥作為天下一等一的好漢,有數千弟兄,還有萬金家財,幹嘛看他朱家人臉色,俗話說,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不讓我們活,我們就不讓他們活!”
成大器也跟著附和起來。
但海安鎮早有把總指揮莊定國部五百親軍衛官兵駐守。
故當曾時舒與成大器帶領三千多鹽丁來攻打海安鎮時,就見海安鎮已挖掘壕溝數道與矮牆數道。
“竟然早已防備!”
“看來這朝廷已先調了兵。”
因此,曾時舒頓感不安起來。
成大器道:“先打一打,打不過就去富安鎮,當年弟弟我做海寇時,也有巡撫提前加強防備,但不是所有官軍都他孃的敢戰,總有怕死的,所以一般都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去打別的鎮,總有機會打下一個,只要打下一個鎮一個縣,就不虧!”
曾時舒點頭:“那就傳令下去,立即向海安鎮進攻,生擒海安鎮鎮丞者,賞銀五百兩!”
轟轟!
但這時,海安鎮指揮莊定國已經親率三百騎馬步軍,騎馬繞到了這些人身後,下馬就持自生火銃朝這些鹽丁走了來。
砰砰!
密集的銃彈將這些也拿有西洋火銃的鹽丁打得紛紛倒地。
曾時舒部當場潰敗。
曾時舒和成大器只帶領數百來鹽丁狼狽竄向了富安鎮。
莊定國倒是沒有率部追擊,因為他的任務只是守住海安鎮,富安鎮有別的官軍在防備。
這些灶戶和私鹽販子不知道的是,大明樞密院已經調了大量兵馬來兩淮,使得兩淮各處要隘市鎮都有重兵把守。
可謂是重兵雲集。
真如一大鐵拳,從天而降,砸向了兩淮大地。
地方兵丁都只負責巡邏。
而曾時舒和成大器這一股勢力接下來自然也沒打下海安鎮,最終只亡命於海上,為水師剿滅。
與曾時舒和成大器等不一樣的是,也有灶戶選擇據鹽池而負嵎頑抗。
負責收鹽場的沈一貫在親自來到金沙場時,在這裡的灶戶豪強雒文策就直接率麾下兩千餘運鹽的鹽丁和他收買的一千餘私鹽販子,據場自守,且拒絕官軍招降。
“我們只能接受不再把鹽偷賣給私人,以後老老實實地全部賣給官府,但是你們不能收走鹽池!收走鹽池,讓我們沒有活路,我們只能拼命!”
雒文策在拒絕官軍招降時,還大聲陳述起自己理由來。
“放屁!”
負責招降雒文策的兵憲陳一修直接大聲罵了一句,道:“你們這些灶戶這些年私自販鹽給私鹽販子,哪個不是賺的盆滿缽滿,不是家財十萬百萬的,就算什麼都不幹,也能吃穿幾輩子都不愁,何況,一個個家裡還有田還有地還有其他產業,如今不過是不想失去最賺錢的買賣而已,識相就繳械投降,配合朝廷,不識相就坐等被剿滅。”
“有種你們就來,老子養的這些人不是吃素的!”
雒文策明顯是個好勇鬥狠的,當即回絕了一句。
於是,官軍這邊當即開始了武力攻擊,大炮與大銃有梯次的對雒家寨展開了攻擊。
沒一個時辰,金沙場雒家寨就被攻破,雒文策本人也被誅殺。
待沈一貫在中軍趙文明的護送下進入金沙場時,許多地方鮮血都還沒幹,屍體也還沒搬走,連真正煮鹽的鹽丁都還在煮鹽,煮滷水的聲音不斷響起。
只是沈一貫來後,兵憲陳一修才下令讓這些鹽丁停止煮鹽來見欽差。
但沈一貫這時則道:“這事與他們煮鹽的無關,讓他們不要停,繼續煮!”
“河東鹽和四川鹽雖然已經運到,但鹽能多產一些,自然是好事。”
接著,沈一貫又說了一句。
雖然,按鹽政改革條例,這些真正負責生產鹽的鹽丁要統一編為大明鹽業總行的國營僱工,但沈一貫明顯打算不通知這些鹽丁,不問問這些鹽丁意見,就把他們直接變成國營僱工。
陳一修這裡只得拱手稱是,且把命令傳達了下去。
“不要停,繼續煮!”
“不要停,繼續煮!”
於是,沒多久,煮滷水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沈一貫很享受的看著這一幕,且吩咐道:“收繳這裡的鹽,讓那些來這裡實習歷事的觀政進士立即清點賬簿,把僱銀直接發給鹽丁家屬,然後去下一場!要快!”
因此,沒多久,這些煮鹽的鹽丁家屬都被按名冊叫了來,且一個個都排隊受領了銀元,而煮鹽的鹽丁見此越發幹得起勁起來。
與此同時。
地方官員和大明銀行的官員正在對持戶帖與保書來辦理無息訂鹽專項貸款與食鹽專賣證的百姓發放貸款與食鹽專賣證。
而戶部尚書潘季馴則親自帶著一幫觀政進士駁查這些專項貸款與食鹽專賣證的申報材料。
所謂駁查,就是審查與駁回,以防止有人串通地方官員,偽造材料。
最終,因此使得大量普通百姓獲得了專賣食鹽的資格與專項資金支援。
很快,許多百姓就發現,自己家附近的小雜貨鋪居然開始在出售很廉價的鹽。
“這鹽,保真嗎?”
來娣這天就在自家附近的集市,發現了一賣便宜鹽的雜貨店,而問起了這家店老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