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了。”
大家都歡喜無比,拍了拍身上濺上的淤泥,紛紛誇讚宋長青:
“道長的高徒實在神勇無比,年輕人力氣大得很呢。”
這一段小插曲後,眾人相繼重新爬上了牛車,吳嬸也艱難的爬上了車子。
宋青小站在她的身後,目光落到了她的影子上。
陽光底下,有一絲黑氣隱匿在她的影子中,與吳嬸的影子相重疊,這應該就是先前絆住了牛車,使得眾人不能將其推出來的原因。
為什麼只找吳嬸呢?
是因為她曾被陰氣所害,所以導致陽氣大減,被鬼附過身,因此要想害她格外容易?
還是因為,她出身沈莊,這附身在她影子中的這絲陰氣,想要借她身體,‘回’到沈莊去呢?
前者倒有可能,後者宋青小還需要去查證。
“小師妹,發什麼呆呢,趕緊上車了,不要誤了時辰。”
宋長青注意到眾人都上車了,她還站在原地沒動,不由催促了她一聲。
宋青小點了點頭,不等他伸手過來扶自己,便長腿一邁,輕鬆就跨上了牛車之內。
見她也上車之後,宋長青也跟著上了車。
宋道長最後上來,並以一副守門人的架勢坐在了車門處。
他年紀大,既有修為,驅邪鎮妖的經驗又足。
先前雖說沒有察覺到陰氣的存在,但他的本能既然已經預警,自然便不敢再大意,親自分神掃視四周,以免半路還有陰魂邪祟攔路作怪。
“吳嬸,重開沈莊之後呢?”
“啊?之後?”
吳嬸的心思還沉浸在先前那頭老牛突然跪地流淚的奇異場景裡,冷不妨聽宋青小再度提起了沈莊,不知為什麼,她這會兒便有些抗拒,本能的閉緊了嘴巴,有些不太願意繼續說下去:
“你還問這些幹什麼?”
“知道的越多,說不定越能瞭解沈莊當年發生的事,也有助於找出鬧鬼的來緣。”
宋青小目光幽幽,與吳嬸目光相對。
她的眼睛周圍的面板已經充血水腫,呈現出青黑之色。
可能跟此時隱匿在她身上的那一絲黑氣有關,她這會兒的眼睛充滿了紅血絲,看起來有些瘮人。
但宋青小目光並沒有躲閃,反倒是吳嬸與她對視半晌之後,率先露怯,閃躲著將自己的視線移了開來? 隔了好一會兒? 她才像是反應過來宋青小話中的意思一般,強行使自己鎮定了,末了開口說道:
“當年挪開了那些屍骨? 重開了沈莊之後,裡面的銀錢都並沒有損失。”
她還想要說? 但張了張嘴,竟然腦海之中一片空白,瞬間像是失去了意識? 繼而發不出聲音。
吳嬸並沒有注意到? 她的腳邊有一道細得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黑氣正繞著她的小腿往上攀移。
黑氣作祟之下? 她張了張嘴? 發出無意識的‘啊啊’聲,周圍的人甚至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失態似的。
宋道長謹慎的盯著外頭? 絲毫沒有留意到車廂內的古怪情景。
而他的大徒弟像是已經出了神,整個車廂中其他的人也如同被按了停止鍵的畫面。
唯有宋青小,嘴角邊含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以警告般的眼神掃過那綁縛住吳嬸小腿的黑氣。
那囂張無比的黑氣受她神識警告,當即感應到強大的震懾力,本能的又縮回吳嬸腳後跟。
它一退縮之後,那種磁場瞬間消失。
之前眼神還在放空的眾人剎時回神,甚至都沒留意到之前的失態,有幾人還在熱情的討論著先前老牛下跪流淚的那一幕,彷彿全然忘了之前吳嬸正在說的事。
吳嬸的目光重新聚焦,與宋青小的目光對視。
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宋青小的目光既讓她有些膽顫心驚,但又詭異的讓她有種心安無比的感覺。
彷彿只要在她身邊,就不會出事似的。
吳嬸想到這裡,還沒弄明白自己這想法的來由,身體已經很自覺的挪動著往宋青小的身體靠近。
“剛說到哪了?”
作為‘受害者’,她竟然還隱約殘留了一絲先前的記憶,記得自己在恍惚之前像是在和宋青小討論什麼事。
這會兒坐得離她近了一些之後,可能是感到無安的原因,吳嬸自己略一回想,竟想了起來:
“哦哦,沈莊的財富。”
沒有了黑氣的干擾,她很快整理了思路:
“徐守義發瘋之前,令人將整個沈莊內的金銀銅錢一掃而空,裝了整整數百箱錢,放置在一個大戶人家之中,以油布蓋實,興許是想等事情過去之後,再想法運走吧。”
可惜他們死在了沈莊,這些錢財自然也就留在了那裡。
等到十幾年後,第一批進入沈莊內的人發現了這些財產,都覺得十分驚喜。
晚金時期的錢幣對如今的世道來說已經不流通了,可是黃白之物無論何時都是可以花用的。
“所以這批資金被當年最初進入沈莊的人保護了起來,也最終用於沈莊再度建設,同時也將這一批錢分給了所有最早進入沈莊的人。”
而這一筆錢,也是最初沈莊重開之後,能從當年被屠的鎮子,再度在短短几十年的過程中重新煥發生機的重要原因。
正是因為有了這筆錢的存在,使得沈莊可以在短時間內飛快重建。
當年那些無論是走投無路之下進入沈莊領了這批錢繼而安家的人,還是當年沈莊內僥倖逃出的遺孤們,都分到了一筆不菲的財產。
大家以這一筆錢作為發家致富的根基,因為有了這一批錢,眾人慢慢置辦家業,後又依靠採桑養蠶織絲,不少人慢慢發達。
最初分到錢的人,如今都成為了沈莊內有頭有臉的人。
分的最多的,甚至就是沈莊中的鎮長及一干鄉紳們。
“能令一個足以媲美城池的鎮子重建不說,且還可以在短時間內養活、帶富如此多人,這筆錢一定不少。”
宋青小若有所思,輕聲說道。
“那可不是?”
吳嬸有些自豪的應了一句:“沈莊自古以來可就是有名的富裕之地,養蠶出了名的。”
如果不是當年沈莊的富裕天下聞名,也不至於引來叛軍覬覦,打成那樣,死的人都堆得像山一樣高了,卻雙方誰都不肯放棄。
就是因為這一筆錢的數目太多,甚至令朝廷命官都無比眼饞。
吳嬸說道:
“據說當年的徐守義搜刮銀子,說不定也是為了想要擁兵自立呢。”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叛軍最後不將這些錢拿走呢?”
大家都是為了錢而來,打到後來,徐守義明顯已經瘋了,自毀根基,朝廷的軍隊不堪一擊,勝利就在眼前,叛軍為什麼不借此時機將錢拿走呢?
那會兒的李國朝意欲起義,手下養了大批起義兵,甚至已經佔領了一個城池,正是需要大量金錢招兵買馬之際。
可偏偏在肥肉即將咬到嘴邊的時候,又突然放棄,這可不像是一個起義的梟雄會做的事。
至於吳嬸所說的起義軍被城內如同人間地獄般的情景嚇到的說詞,宋青小並不如何相信。
一個膽敢將腦袋別在腰上,自立為皇與朝廷分庭抗禮的人,帶領起義軍已經打過數次仗了,見的死人也不少,不可能如此膽怯。
更何況當時屍骨已經堆積成山,無論是城內還是城外,恐怕都已經是人間地獄,要是害怕,早就應該撤退了,怎麼也不應該在勝利即將到來的時候逃離。
“那就不知道了……”
吳嬸的說法被她一一反駁,到了最後只好發摸了摸自己的髮髻:
“可能李國朝也瘋了,見了錢也不要。”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宋青小沒有再問話,吳嬸也顯出幾分疲憊之色。
她最近被鬼附身,精氣大大損失,再加上年紀不小了,無論體能還是精神都大不如年輕人。
再加上先前的一番回憶,令她大驚失色之間心神耗費不少,此時又說了如此多話,一旦安靜下來,就感覺有些困了。
“啊呵……”她張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探頭出去看了看外頭的天色:
“還早呢,若是一路順暢,到了沈莊也應該是傍晚時分了,大家不如眯會眼睛,養養神。”
她的頭探出車外,清晨的陽光照到她的腦袋上,將她的影子映照到地面。
那影子之中一道黑氣如同不服貼的髮絲,隨著牛車的前進而微微搖晃,可惜除了宋青小外,沒有一個人察覺。
就連吳嬸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後,又像是覺得有些曬般,將頭縮回了車裡,那道飛揚的黑影隨著她的縮頭瞬間也一併消失得一乾二淨。
“大家都是要去沈莊的嗎?”宋青小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問了一句。
“是啊。”
吳嬸身後一個男人應了一句。
他年紀大約五旬,與坐在他左前側的吳嬸相比,他的身形顯得瘦小無比。
“我是去看望一個親戚……”
他說到這裡,搓了搓手,粗糙的手掌夾雜著無數乾硬後的裂口,像是經歷過風吹雨打的樹皮,掌心摩擦之間發出刺耳的聲音。
從他衣著打扮看來,他的境況不大寬裕,身上的衣裳也打了不少補丁。
沈莊已經出了事,這個時候可不是看望親戚的好時機。
面對宋長青等人有些詫異的目光,他略有些苦澀的笑了一聲:
“我的兒子正要說親,缺些銀子,我想要去看看親戚有沒有什麼活能給我做的,也好做些。”
他倒也坦然,話音一落,便引來其他人或同情,或唏噓的聲音。
其他有些人也有去做生意的,去探望朋友的,還有一個人竟然是家在沈莊之內。
只是與吳嬸相比,此人穿著方面差了一截。
一身灰藍短褂,已經洗得泛了白,腰纏汗巾。
下半身配藏青褲子,腳下踩了雙草鞋,他嘆了口氣:
“我是早幾年前才搬進沈莊的,我家的娘子擅長繡花,原本是聽說沈莊絲綢發達,遍地都能掙銀子才攜家帶口搬進去的。”
只可惜家裡人才剛安頓下來,沒過兩天安生日子,就出了這樣的事。
“如今我的婆娘、孩子都在沈莊之中,只希望菩薩保佑沒事……”
他說到這裡,有些痛苦的低垂下頭,十指插進了包著汗巾的頭髮之中,嘴中唸唸有詞: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太上老君……”
宋長青與宋道聽到這裡,相互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無聲的嘆了口氣。
到了這樣的地步,菩薩也未必能顯靈,只能自求多福。
宋青小聽到眾人的話後,若有所思。
這裡的人雖說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目的要前往沈莊的人,可除了那最後說要回家的男人之外,其他人都並非沈莊的居民。
而這要回家的人,也是幾年之前才因為想要掙錢的緣故,才搬進沈莊的外鄉人。
所有人中,唯獨吳嬸雖說已經外嫁,但論其根本,她才是沈莊內土生土長的人。
也就是說,那縷附身在她身上的古怪黑氣,選擇她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因為她的身份。
確定了這一點後,宋青小隻需要盯住這股黑氣,看看它到底還想要做什麼。
牛車緩緩前行,不知為何,她隱隱覺得這一趟回沈莊的路未必見得太平。
大家說了幾句話後,又都沉默了下去不再出聲。
吳嬸精神消耗極大,在車輪子的滾動聲響進而,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皮酸澀無比,不知不覺間便睡了過去。
她睡著之後,身體往宋青小的方向傾靠。
但在等她即將碰到宋青小身體的剎那,彷彿有一股神秘得力量又拉扯著她的身體,逼她坐直。
她被拉起來的時候,身體僵沉,看起來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她卻全然沒有察覺。
吳嬸的鼾聲像是極能感染人,眾人聽到她有節奏的呼吸,也都覺得有些睏倦,都分別靠了車廂,一一睡了過去。
反正到達沈莊的時間還早,宋青小索性也像眾人一樣閉上了眼睛,運轉靈力修行。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哐鐺’一聲劇響,牛車高高彈起,‘咚’的落地,這一震盪剎時將車內睡著的眾人搖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