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太清宗山下客棧。
“楚仙君已被魔尊擄走第三日了,我有獨門訊息,聽說那魔尊把楚栩雲關押在魔宮內,重兵把守。傳言那魔尊曾受過仙君逼跪之辱,此次擄走,怕是再也回不來了。”男人悲惋地嘆息一聲,壓低聲音繼續道,“我還聽說,那魔尊要百般折辱於仙君,甚至當做玩物孌寵……”
在他身旁的人們聽到這話,紛紛憤慨起來。
“這個畜生!”
“沒辦法,要不是仙君一時不察,又怎會讓那混賬得了機會,往後這些魔族更要囂張!”
客棧角落,一道身著鶴紋道袍的少年身影陡然站起來,方才那些人的話他盡收耳底,眼眶氣得通紅,“師尊,我實在忍不了了,我現在就要去魔域救仙君出來。”
手腕卻倏然被身旁人按住。
“蕭洺,坐下。”在他身旁的男人同樣身著鶴紋道袍,卻神色平靜,只是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蕭洺手還搭在劍柄上,忍無可忍道,“可是師尊,魔族欺人太甚……”
“無妨。”男人淡笑了聲,“至少百姓們念著仙君的好,這就夠了。”
楚栩雲平日斬妖除魔,氣節高尚,百姓們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裡。
蕭洺忿忿地放開長劍劍柄,落座回他身邊,牛飲盡杯中茶水,“這個可恨的鬱逞,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楚仙君那光風霽月般的人,生性孤傲冷矜,竟受此奇恥大辱,他難以想象楚仙君此刻有多麼痛苦憤怒,又該有多麼絕望無助。
他們必須得去救他出來!
聽到鬱逞的名字,對座的男人眸光驟冷幾分,他什麼也沒說,握著茶盞的指節卻微微泛白。
“師尊,你說……”蕭洺憂心忡忡,聲音也低了不少,“鬱逞是不是真的對仙君做了那種……”
這些日子,類似的傳言已如漫天飛雪,傳得沸沸揚揚。
聞言,男人周身的氣息更冷,彷彿極九寒潭般,音色漸淡,“一派胡言。”
蕭洺嘴唇翕動,片刻,垂下眼眸,低低道,“師尊,我不知傳言真假,可我知鬱逞此人。”
其實若是旁人擄走楚栩雲,他壓根不會相信傳言半個字,可偏偏是鬱逞。
鬱逞對楚栩雲的怨恨,難以言表。
七年前,楚栩雲隻身屠魔域時,只做了兩件事,第一件是屠魔。
第二件是,他抱回了一個人類遺孤。
時至今日,蕭洺仍記得那日楚栩雲劍上寒光,鮮血淋漓淌落,仙君身上雪衣已成血衣,而他的懷裡,卻抱著一個已經昏迷的少年。
楚栩雲隻字未言,平靜地將劍尖的血抖去,插回劍鞘,隨後帶著懷裡的沉睡的少年一步步離開。
沒人敢問那少年的來歷,也不知楚栩云為何救他。
直到後來他們才知道,那少年名叫鬱逞。
那時的鬱逞還沒有入魔,眾人只當他是被楚栩雲救出的平民百姓,並未過多上心。
鬱逞就這麼留在了仙君身邊,不過也僅僅三年,他便被仙君親自趕出了太清宗。
原因是……鬱逞在宗門祭祀上出言頂撞了宗主。
傳言仙君因此大怒,強逼鬱逞在眾弟子面前為宗主下跪道歉,之後又決意要趕鬱逞離開。
逼跪折辱之仇,對那時的少年鬱逞來說,相當於將他的尊嚴碾得粉碎。
二人的仇怨至此生根發芽。
蕭洺知道,楚栩雲一旦真的被鬱逞所俘,等待他的一定是最狠毒無情的報復。
魔修向來如此,墮魔之後,人性泯滅,積年累月醞釀的恨意爆發,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毫無意外,鬱逞一定會想盡辦法折辱楚栩雲。
蕭洺憂心忡忡,不僅為楚栩雲,還為自家師尊。
師尊與仙君青梅竹馬,自幼一起長大,如今仙君落難,師尊心中得有多麼掙扎痛苦。
這該死的鬱逞。
“走了。”男人倏忽起身,聲音很輕,“今日必定要找到魔域入口,救出仙君,手刃鬱逞。”
聽到他的話,蕭洺連忙應聲,“是!”
*
魔宮。
蠶絲綢毯和赤紅羅帳攪在一處,泥濘不堪。
手腕被緊緊攥住,粗暴地摁在枕上。
臉埋進軟被,楚栩雲看不到對方面上的神情,只覺得鬱逞的身體好燙,幾乎要把他整個人融化進軟榻裡。
他努力地抬起頭,去看鬱逞的臉,卻只看到鬱逞低垂的眼睫,眸底湧動著點點緋金的星子,可怖的魔氣緊緊纏繞在身上,使那張堪稱穠麗的臉在墨色的魔霧隱約沉浮。
好漂亮。
真好看。
到底怎麼生的?
而且鬱逞真的好厲害,雙修術練的爐火純青,一看就是專門做了許多準備。
書上說雙修第一次會痛,可楚栩雲不但一點沒感覺到不舒服,反而還挺喜歡這種感覺。
只是看著鬱逞的臉,心口就會跳得很快,就連心情也變好了。
再快點嘛,鬱逞,稍微再快一點點。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鬱逞微低下頭,看向楚栩雲,還未開口,楚栩雲便躲開了他的視線。
心臟砰砰直跳,楚栩雲斂起眼眸,有些羞赧地把臉重新埋進枕頭裡,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頸。
鬱逞沉默半晌,忽地一口咬住了他潔白脖頸,加快了動作。
被他突如其來的刺激,楚栩雲悶哼了聲,咬緊下唇,儘量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音。
嗚,雖然很舒服,但是……
隨意發出聲音會道破的!
“仙君方才不還熱情地脫去我衣物麼,怎麼此刻又冷眼相待?”鬱逞眼眸微眯,輕輕掐住楚栩雲的臉,迫使他看向自己。
方才他還有一刻誤以為楚栩雲並不排斥與他做這種事,現在看來,不過是他臆想罷了。
臉被掐住,楚栩雲不得不看向他,硬生生忍住心頭劇烈的狂跳。
哪裡冷眼相待了,看清楚呀,他的眼睛一點也不冷,熱乎乎的呢。
“說話。”
嗯……
這個不行。
楚栩雲在心底小聲拒絕鬱逞,試圖用手語跟他比劃兩下,手腕卻被鬱逞單手攥緊,掙脫不開。
“別掙扎了。”鬱逞淡淡道,“我以為仙君如此聰明,應該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楚栩雲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只得無奈地抬眼看天。
鬱逞怎麼都不會讀眼色的。
算了,既然什麼也不能說,事已至此,發會呆吧。
“不開口,還在想別人?”鬱逞不知想起什麼,面色漸沉,突然冷聲道,“想你那好徒弟,還是劍仙好友,亦或是……妖族那畜生?”
聞言,楚栩雲愣了愣。
他的徒弟現在應該在參加宗門大比,劍仙好友大概也忙著斬妖除魔,至於妖族的畜生……誰啊?
想不起來。
楚栩雲眨了眨眼。
他剛剛可沒想這些人。
他在想今後在魔宮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會不會有很多好玩的東西,魔修們平常都會幹些什麼,魔宮的飯菜好不好吃?
其實不好吃也沒關係,反正全天下沒有比太清宗更難吃的飯菜。
當然最好是不要有芹菜,他最討厭芹菜了。
“你徒弟連魔域入口都找尋不到,妖族畜生也沒膽子來救你,”鬱逞閉了閉眼,俯下身子,貼附在楚栩雲耳邊,輕聲緩慢道,“是在等紀憐洲?”
劍仙紀憐洲,若有一人能來救楚栩雲,恐怕也只有他。
聽到紀憐洲的名字,楚栩雲終於有了些許反應。
見他面有所動,鬱逞淡然笑了聲,“仙君只是聽到他的名字就這般激動,實在令我羨慕至極。”
他伸出手,捧住楚栩雲的側臉,眼底卻隱隱染上一抹暗色,“的確,你該高興,他當真來救你了,我的探子說他正四處尋找魔域的入口,仙君不日就能見到他……”
楚栩雲眼眸微睜,瞳孔顫抖。
“仙君不願他來?”鬱逞鬼使神差般說中了楚栩雲的心思。
楚栩雲終於逮到機會,趕忙認真地點了點頭,期望鬱逞能幫自己把紀憐洲轟回去。
憐洲,不要來啊!
他的好日子才過了三天!
他不要再回去教徒弟打妖怪,好累好麻煩!而且太清宗的飯太難吃了!
別來!!!快走!!
鬱逞卻淡嗤了聲,“仙君不願他來,是怕我會把他殺了吧,這般心疼他?”
楚栩雲:……
嘶。
楚栩雲有些尷尬地垂下眼。
他是不是太沒良心了些,好像是應該心疼一下憐洲的。不過憐洲那麼厲害,哪裡需要他擔心。
“放心。”鬱逞心尖冷沉下去,“我不會殺他,我只會讓他知道,你已是我的人。”
楚栩雲抬眼看向他,稍稍安心下來。
雖然過程不太對的樣子,但是至少結果對了。
見他沉默不語,鬱逞閉了閉眼,鬆開他的手,自軟榻上起身,穿戴好衣物,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殿。
楚栩雲望著他的背影,悵然若失地躺在床上。
還沒說晚飯吃什麼呢……怎麼就走了。
不一會兒,鬱逞回來了。
手心提著一個食盒。
嗅到香噴噴的飯菜味道,楚栩雲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他嚥了咽口水,把外衣套在了身上。
鬱逞遠遠望他一眼,緩緩走過來,把食盒擱在軟榻邊的小桌上,淡聲開口,“仙君,吃些東西吧。”
楚栩雲趕緊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食盒。
鬱逞沒有察覺到他眼底的渴望,伸手開啟了食盒的蓋子,一縷飯香悠悠傳來。
飯來了!
楚栩雲激動地剛要拿筷子,目光瞥向食盒,身形卻陡然停滯在原地。
“怎麼?”鬱逞見他不動,眉宇微蹙,“仙君不肯吃?”
楚栩雲默然地看向鬱逞,又艱難地轉眸看向食盒裡一排排綠油油的芹菜,碼得整齊,炸得油亮,一看就是精心做的。
嗯,精心做的最難吃的菜。
要不……他還是回太清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