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呂布妻魏氏之弟魏續,今年十五歲,長得有些虎頭虎腦,聽聞家鄉被圍,第一時間跑來找呂布,因為整個軍營敢跟將軍叫板的就他姐夫一人。
“什麼?”
呂布神情先是一肅,待看見魏續這張熟悉的臉,目光忽然變得陰冷。
夢中他之所以敗亡下邳,皆因魏續和侯成、宋憲出賣了自己,縛陳宮開城門迎降曹操。
侯成、宋憲他不識,故而他們的臉龐是模糊的,而魏續這張臉卻異常清晰出現在夢中,夢中他恨不能食其肉啃其骨。
“姐夫,姐夫你怎麼了?”見呂布冷冷盯著自己看,魏續有些奇怪問道。
呂布回過神,有些彆扭別開眼,“沒什麼。對了,方才你說什麼?”
夢只是夢,豈可當真?他真是糊塗了。
魏續急道,“胡人兵圍九原,將軍他不肯發兵解圍,你快去勸勸。”
“何時圍了九原,我怎不知?”呂布肅然道。
“剛剛得到的訊息。”
想起九原的家人,呂布把系統和那個奇怪的夢暫且拋之腦後,神色匆匆往中軍主帳走去。
“呂奉先,這麼晚找本將軍做甚?”
邊軍主將楊綽從睡夢中被叫醒,冷臉瞪著呂布,這廝不過一小小軍候,仗著勇武和一眾本地兵丁支援,時常不將他這主將放在眼裡,實是可惡。
“九原危及,將軍為何不肯發兵?”呂布臉色比他還冷。
“你一個小小軍候有何權利干涉本將決定?再者,本將軍何時說不發兵了?”楊綽怒道。
呂布上下打量他一身白綢裡衣,冷笑,“軍情緊急,將軍還有心思睡覺?”
聽出他話裡的嘲諷,楊綽怒氣騰騰,想斥罵呂布,忽想起此次計劃,長呼一口濁氣,耐著性子道:“今日天色已晚,胡人遠道而來,不會趁夜攻城,再說了,九原亦駐有一曲人馬,抵擋個一二日完全沒問題。你瞎著急什麼?”
說的似乎有點道理,呂布火氣稍歇,但家人都在九原,心裡還是不放心,又道,“不如讓末將先領一曲人馬過去看看?”
“不準!”楊綽想也不想地拒絕。
“為何?”呂布有些奇怪看著他。
楊綽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解釋道,“月黑風高,萬一路上遭胡人埋伏該如何是好?你自己死了事小,連累眾將士平白丟了性命事大。”
“將軍……”
呂布還想說什麼,楊綽又急忙道,“奉先且放心就是,此處離九原不遠,今夜讓將士好好休息,明日一早發兵,午時便可抵達,九原丟不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人往外推,“你也早點回去歇息,養精蓄銳,明日本將軍還要仰仗你殺敵。”
若是平常,呂布定然還要再糾纏一番,但今日他神情有些恍惚,有時覺得自己是十九歲,有時又覺得自己已到中年。
他認定那個夢是假的,卻又總忍不住想起,他記得夢中這一夜他連夜回了九原,守了一夜胡人也未攻城,第二天便退兵了,他的家人一直活得好好的,已經有孕的妻子還為他生了個可愛的女兒。
想到這兒,呂布稍稍放心,告辭回去。
見呂布走遠,楊綽副將楊泰擔心道,“將軍,我們這樣做若叫家主知道,只怕不會輕饒你我。”
楊綽道,“我又不是真要通敵,只是借胡人之手把呂布這廝除了,呂布武藝高強,領兵才能突出,只有讓他徹底失去理智,伏擊之事方能成功。你放心,事後我親自領兵征討胡人,不會有人知道。”
次日一早,楊綽果然早早整好兵馬,準備去九原解圍,隊伍才剛走二里地,前方慌慌張張跑來一群殘兵。
當先一人遠遠便大喊,“將軍,昨夜九原失陷,慘遭屠城。”
隔得遠,聽不太清對方說了什麼,但見這群人從九原方向逃來,呂布心中有不祥預感,不待楊綽發問,他已驅馬上前。
“將軍,昨夜九原失陷,慘遭屠城!”
這次呂布聽清楚了,他臉色驟變,飛身下馬一把揪住來人衣領,“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來人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加汗水,“奉先,九原、九原被胡人屠了……”
“怎麼可能?”
呂布咆哮,握在身側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胡人只有四千人馬,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攻下城池?”
報信計程車兵名叫李肅,和呂布是發小,他喘著氣道,“具、具體情況我亦不知,我等昨夜沒有輪守,半夜醒來時城門已破,胡人見人就殺,我帶人想去救阿母的,可、可到的時候,阿母她們,已、已慘遭毒手……”
他一邊哭一邊道,“奉先,是我無能,沒能救下阿母她們,對不起……”
後頭魏續趕過來,急道,“那我家呢?”
李肅搖頭,“我不知,只、只怕也……”
魏續眼眶已紅,打馬便要回九原,呂布攔住他,看著李肅,從齒縫擠出幾個字,“胡人呢?”
李肅道,“胡人連夜洗劫了九原,已往漠北逃去。”
呂布翻身上馬,提戟便朝北邊追去,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居然會相信一個夢,昨夜他若先回九原,家人就不會慘死。
“姐夫等我!”
魏續叫了一聲,策馬跟上,在他們身後,近千士兵紛紛跟隨,他們多數是呂布親信,還有部分九原人士。
“站住,呂奉先,你幹什麼去?你們都給老子站住!”
楊綽在後大叫,除了個別士兵猶猶豫豫停了下來,多數人皆無視他命令。
“不尊軍令,目無主上,簡直死有餘辜!”
楊綽眯眼看著呂布等人離開的方向,聲音冷冽如冰。
……
五原郡和鮮卑之間隔著陰山山脈,山脈中間有一條狹長通道,冬日來自北邊的寒風穿過這條通道,直入五原,當地人稱之為疾風道。
疾風道深十來裡,兩側皆為斜坡,只中間五六丈寬通道,斜坡上草木稀疏,怪石林立,甚為險要。
若是平常,呂布必然是要派人先進去探一探路況,但此時的他已經完全失去理智,腦海中只有母親、阿妹,和身懷六甲的妻子,他此刻只想立即把胡人碎屍萬段。
駿馬飛奔在疾風道上,雖然已是春天,但來自北邊的寒風依然疾如利劍,颳得坡上石頭顫顫巍巍。
“轟轟——”
呼呼寒風中忽然響起陣陣轟隆,好似春雷湧動,原本靜靜矗立在坡上的白色巨石,雪球一樣滾落下來。
“有埋伏!”
最先反應過來的魏續急聲大呼,“速退!”
話音剛落,卻見後方滾下的數塊巨石已砸翻數十個士兵,將後路堵住了。
石塊接二連三地滾下,滾石轟隆聲、士兵嚎叫聲和骨肉碎裂聲響徹疾風道,一眨眼的功夫,已有一半多士兵葬身石下。
呂布從憤怒中回神,目眥欲裂,“快,加速往前衝!”
他驅馬朝前狂奔,拐過一個小彎道,卻見前路亦被亂石堵住,他們被困在中間進退不得。
亂石翻滾,血肉之軀根本無法抵擋,每一塊巨石落下,都能帶起一陣慘叫,砸出一個血坑。
看著隨他叱吒草原的袍澤毫無反抗之力被砸翻,被砸死,呂布赤紅的雙眼漸漸絕望。
有無敵之勇又如何?他擋不住飛滾而下的巨石,破不開被堵住的路口,因他被憤怒衝昏了頭,今日這些人皆要為他的錯付出生命的代價,而他也要在此終結他短暫的一生。
腦海中浮現昨夜的夢,雖然夢中的他死得也不光彩,但至少曾權傾朝野、割據一方,而現在血海深仇未報,就要這樣窩窩囊囊被砸成肉餅?
不,就算是死,他呂布也要拉幾個胡人墊背。
呂布翻身下馬,提戟衝上斜坡,剛奔至邊緣,卻見一塊車輪大的圓石朝他砸來,呂布條件反射揮戟擊去,只聽嘭的一聲巨響,那巨石被他斜甩到旁邊坡上,兩個推石頭士兵不察,被當場碾成肉餅。
呂布愣了愣,不可思議看著自己雙手,他是力大無窮,卻並非大到如此境界,這麼大的石塊,約莫需要兩個他才可擋下。
愣神這一瞬,又一大石滾來,呂布揮戟狠狠擊去,石塊飛回坡上,嘭的一聲裂成碎渣,碎石飛濺,在坡上帶起一陣慘叫。
呂布也不上坡了,站在下方揮舞手中畫戟,如打網球一樣,將滾下來的石頭一一打飛回去,手法十分精準。
埋伏在山坡上計程車兵傻眼了,這他娘是人力能做到的?
倖存計程車兵也傻眼了,呂軍候這是吃了大力神仙丸?
“快,躲我身後來!”呂布對呆愣計程車兵大吼。
在他連續砸飛數十塊石頭後,山坡上的伏兵終於奔潰了,哪還管什麼軍令,抱頭鼠竄往山頂跑去。
呂布目光冷冷盯著領頭那人,挑起一塊足球大的石頭砸上去,那人腰部被擊中,慘叫著翻滾下來,軟趴趴的身體滾到一半,卡在半坡一處石頭上。
“阿續,上去看看,是不是楊綽親衛楊泰?”
“諾!”
魏續應了一聲,朝坡上爬去。
“姐夫,是楊泰,這些伏兵是楊綽的人,是他想殺我們!”魏續站在上頭怒聲高喊。
楊綽!
呂布心中如澆入火油,怒火騰騰燃燒起來,握在手上的戟杆被他捏得咯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