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醫生早!”
“早!”
林頌手裡拿著一杯咖啡,略略點頭勾唇,和分診臺的小護士打過招呼後,就直奔自己的診室。
她前腳剛剛推開門進去,後腳她的臨時助理喬一就抱著資料夾跟進來。
“Ella老師,你今天的預約諮詢已經都安排好了,你,看一下?”
喬一抬頭,看見林頌把包和手裡的咖啡放在辦公桌上後,就從身後的櫃子裡拿出白大衣不緊不慢地穿上。
喬一聲音頓了一下,試探性地詢問,“或者我給你簡單念一下?”
林頌聲音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扣好了白大衣上的最後一顆紐扣,拿起桌上的咖啡走到診室的落地窗前,任初升朝陽的光線打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她眯了眯眼,舉起紙杯抿了一口咖啡。
這個時間段,這樣的陽光剛剛好,再晚一點就該感覺曬了。
不過比起巴國的邊境城市加泰勒,國內10月上旬的天氣已經是再舒服不過了。
雖然已經回來幾個月了,林頌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加泰勒,想起在加泰勒的人。
好像她回來後沒有多久,已經簽了停火協議的巴伊兩國,又再次交火開戰。
之後國內的新聞上也經常會有那邊的訊息,但林頌就只看了一次,之後就不敢再看了。
電視畫面上那一張張佈滿髒汙混著血水,用驚恐戒備的眼神面對攝像頭的稚嫩面孔,看得她的心一下下地抽緊。
她覺得很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什麼都做不了。
看到新聞的那一刻,她就立即聯絡了無國界醫生組織中的負責人,還有仍留在巴勒泰的同事,申請立刻趕過去支援,但得到的答覆卻是,因為局勢緊張,無國界醫生組織正在重新安排工作計劃,短期內不會增加進駐人員。
這樣一來,她的申請也就跟著泡湯,只能繼續留在國內等訊息。
那些孩子們,好像不太好……
那他呢?
巴伊兩國開戰,他在加泰勒是否還安全呢?
雖然已經決定斬斷和他的一切聯絡,但林頌還是不想他在加泰勒出事,希望他能平安結束任期。
“Ella老師,你快看!”
林頌在喬一突然的驚呼聲中回神,她扭頭看向喬一,剛要問她怎麼了,就見喬一眼睛瞪得老大,單手捂上已經不自覺張開的嘴巴,手指指著窗玻璃,聲音有些結結巴巴:“愛,Ella老師,對面樓頂那人不會是要輕生吧?”
林頌順著她的手指回頭望過去,一言未發,只是眼睛緊緊盯著對面。
一箇中年男子坐在對面樓頂天台邊緣,雙腳懸空耷拉下來,不停的交錯搖晃著。
已經有人發現了輕生者的意圖,沒多久,樓上樓下聚集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
喬一在這邊看的脊背發涼,眼睛直勾勾盯著對面,再次出聲問林頌:“Ella老師,我們要不要報警啊?”
林頌作為心理醫生,已經見過了太多這樣的場面,有些他們來得及阻止,有些她看著雖然跟著心焦,但最終也是無能為力。
畢竟他們也著實太渺小,照顧不到所有的病人,也拯救不了全人類,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用盡自己的渾身力氣,但求片刻心安。
“不用,”林頌單手插在白大衣口袋裡,語氣平常,“對面聚集了那麼多人,肯定早有人報警了。你去隔壁找成醫生過去看看,或許用的上。”
“好,我這就去。”
喬一應聲跑出去,林頌獨自站在窗前看著對面,她握著咖啡杯的指關節在慢慢泛白,紙杯隨著她手上不經意間加重的力道也開始向內凹陷。
說完全無動於衷是假,但林頌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她專注於青少年兒童心理研究,對這種情況的心理疏導並不擅長,所以她才叫喬一去通知成俊,他才是這方面的專家。
沒一會兒,喬一又匆匆跑回來,“成醫生不在,他助理說他剛到診室,連衣服都沒換,接了個電話就急忙跑出去了。”
喬一話音剛落,林頌就見對面天台上聚集的人群前擠上來兩個男人,遠遠的從身形上看,她一下就能確定,其中一人就是成俊。
而另一個……身形也莫名的有點熟悉感,似乎像極了那人。
可算一算時間,距離他任期結束還有幾個月,那人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的。
林頌皺了皺眉,視線落在那人身上,跟著那道挺拔的身影移動。
那人回身,也不知道跟身後的人群說了些什麼,人群紛紛從天台上退到了門外圍觀。
一時間,算上那位企圖輕生者,對面天台上就只剩下了三個人。
可能是成俊他們兩人說了什麼,那輕生者聞聲回頭,對著成俊兩人,開始手舞足蹈的不知道講了些什麼,成俊連忙伸出一隻手臂做出一副要阻止的樣子。
可另外那人卻突然抬起右臂,朝輕生者敬了個軍禮,輕生者激動的情緒好似立即就平復下來。
成俊也緊跟著給輕生者敬了個禮,隨後兩人也不知又說了些什麼,那輕生者居然自己主動從天台邊緣上起身返回,待走到成俊兩人身邊時,就被兩人死死抱住,交給趕過來的家屬。
驚險慌亂的場面結束,林頌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舉起手裡的咖啡杯又抿了一口,突然覺得有些苦,她看著紙杯又微微皺眉。
在一旁和她觀看完事件全程的喬一,這會手捂著胸口唏噓:“太驚險了,還好有成醫生在,不然我們院今天又要上新聞頭條了。”
林頌收回視線,轉頭朝喬一彎彎唇,“好了,預約資料給我,去準備工作吧。”
喬一離開後,林頌坐到辦公桌後面,視線落在喬一剛剛留下的資料上,可無論她怎麼集中精神都看不進去半點兒,那個高大英挺的背影總是時不時出現,幽靈一樣的在她腦子裡晃來晃去。
林頌認命地嘆了一口氣,無力地仰靠在椅背上閉眼。
其實從巴國起程回國那天,加泰勒的局勢已經很緊張了,兩國在邊境上時不時就會有衝突發生。
那會兒,那人應該很忙很忙。
可不知道從哪得知了她那天回國的訊息,他還是趕來送她了。
臨行前,那人似乎有話要跟她說,但他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其他的,多餘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完,人就被叫走了。
他想說什麼呢?
但好像說什麼也都不重要了,她,終究不是他的那顆菜。
緣分,也不是靠強求能夠得到的。
況且,人家認為的也是事實。
她這樣的人,註定了是不能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的,那也就沒有必要再去禍害別人。
除了她追求的人道主義事業,其他的一切她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自然他也不是例外。
但林頌這會兒閉著眼睛,不經意間就回想起半年多以前那天。
她受組織委派前往邊境城市加泰勒,接替因遇襲受傷同事的工作。
從首都貝博德到加泰勒有一條大路,在政府軍的控制範圍內。
幾條小路,途徑勢力範圍不明,安全性有待考證。
林頌獨自開車上路,首選大路,因為安全、可控。
可行至路程過半,趕上前一天大雨沖毀了一段橋樑。
大路不通,林頌只能鋌而走險,改走小路。
只是沒想到,她租的這輛老爺車也在半路發起了脾氣,趴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想聯絡租車公司,但手機在山裡連一絲訊號都沒有。
要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下來,那時留在山裡會更危險。
顧不得許多,林頌下車站在路邊準備攔車找人幫忙。
但山路上經過的車輛本就不多,可能又擔心安全問題,林頌攔了幾輛車,都沒有人願意停下來。
直到她都快絕望的時候,一輛白色的越野車從後方疾馳而來,她心一橫,立即張開手臂攔上去,口中用英文高聲呼喊:“help,help!”
一記響亮的急剎聲在山間迴盪,白色越野車瞬間被截停下來。
林頌快步跑到駕駛位旁,連連用手敲擊車窗。
車窗慢慢降下來,露出一頂藍色的貝雷帽,再往下,一副黑色墨鏡遮住了面前人的小半張臉。
一道不帶任何溫度的男聲驟然不悅地響起,“不想要命了?這條路上停車隨時都會遇襲!”
林頌剛要脫口請求幫助的話一下被堵在喉間,她怔怔看著車裡穿著迷彩軍裝的男人。
中國人!
林頌頓時心中大喜,立即改換中文朝車裡的人求助:“同志,我是中國籍無國界醫生,今天要趕去加泰勒工作,車壞在這裡,能幫我看看嗎?”
林頌看到男人頓了一下,回頭用英文和副駕上坐著的一名外籍黑人軍官說明了下情況,就摘下墨鏡下車。
男人身型高大勻稱,搭配上一身迷彩和貝雷,看起來英氣逼人,林頌一眼就看愣住了。
“我過去看看。”男人率先邁開步子,朝老爺車走過去。
林頌緩緩收回視線,也跟上去,“謝謝你!”
男人沒回應,大步走在前面,林頌緊跟在他身後,心裡莫名的就有了種安全感。
出於好奇,林頌問男人:“你是從中國來的?維和兵?”
男人像沒聽到一樣,不答她,只抿著唇戒備地看向道路兩側。
林頌在他身側忍不住腹誹,這人還真是夠拽的。
“Lu,becareful!(陸,小心!)”
隨著身後一聲急切地呼喊,不遠處突然傳來幾聲槍響。
同時,林頌感覺到自己忽然被一股大力狠狠扯住,腰身也被人緊緊箍著,連續幾個極速側方翻轉後,直接躲到了老爺車身後。
男人寬大的手掌緊緊按住她的頭,聲音沉冷:“低頭,別動!”
林頌嚇得趕緊低頭,大氣都不敢出。
耳邊是密密麻麻的一陣槍響,車玻璃應聲碎裂,砸在兩人身上。
林頌被男人護在身下,心跳得很快,身體也跟著隱隱有些發抖。
待槍聲暫停,她微微側頭,才注意到此刻二人貼得很近,扭頭時她的鼻尖險些擦過男人的臉頰,讓她本就慌亂的心跳不由得又加快了幾分。
男人濃眉緊擰,雙眸微微眯著,死死盯著對面,銳利流暢的下顎線,似乎再貼近一點,就能直接戳進她的心裡。
林頌盯著男人看了一會兒,見他抬手開始朝等在車裡的同伴打手勢。
然後還沒等林頌反應過來,就被男人快速拎起,護在懷裡拼命朝白色越野車跑。
引擎聲轟鳴,槍聲也隨之又起。
林頌被男人護著,在密集的槍聲中,時而彎身,時而低頭,極速向前奔跑,最終被推上了那輛白色的越野車。
“Dizard!Drive!”(迪扎德!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