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些都是你自己要當的嗎?”
“鳶兒,你告訴他們,你是我娘子,當首飾只為度過難關。”
兩道人聲將趙沅楚恍然的神思拉了回來。
她眨了眨眼,脖子有些僵硬轉了轉。
隔著高高的櫃檯,她看到了以前那個總是搖頭嘆氣的掌櫃,眼含警惕得看著他們。
這是花影巷外面那條街上的當鋪。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又回到了這裡?
去年她就隨著宋雲鶴高中進京,等候授官,卻遲遲沒有音信。
她本想悄悄回宮求太后給他謀求一個小官,可還沒等她去。
宋雲鶴卻已經搭上了高相爺,想做高相的東床快婿,為了給高新月騰位子,他抄起針線簍裡的剪子扎進了她的心口。
猙獰的謙謙君子,算計中的淡泊名利。
都是笑話。
高新月不過是高相的義女,是專門為了鞏固權勢而收養的義女之一。
剪子扎進她心口的那一刻,她很想看看他的笑話,但是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你給我去死吧!!”
曾經滿眼柔情只剩下算計的利益,劇烈的疼痛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本是天家貴胄,為了心中所愛,拋卻一切,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矇蔽自己的夢。
可悲,又可笑。
錐心之痛後,倏然之間,原本心神渙散的她猛然六神歸位,只剩下了劇烈的心跳。
她愣愣得看著當鋪的門口。
中門大開,從外面照射進來的陽光中,微塵飛揚。
像是一種後怕的恍然,讓她分不清現在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宋雲鶴看著她沉重的呼吸,額頭還浸出了一層薄汗,眼底似乎還有驚怕後的恐懼?
他側頭看了一眼當鋪高櫃上的那一包首飾,按耐不住心中的急躁,焦急得抓住她的手。
“鳶兒,我們不是說好了把那座宅院買下來安家嗎,宅子的東家還在等著我們呢。
那處宅院你那樣的喜歡,若是遲了,可就被別人買了。”
他的手有些重,抓痛了她,趙沅楚驚恐地一下就甩開了他的手。
宋雲鶴的表情有些錯愕。
“鳶兒?”
趙沅楚的思緒回籠,她微微垂眸,看著自己纖細白皙的手腕上有著些微的紅痕。
當鋪的掌櫃看著櫃檯上這包價值不菲的首飾,又看向這個有些焦急的男子。
與這個通身富貴的姑娘不同,他的衣衫洗得半舊發白,腳上鞋也補了又補。
掌櫃的一隻手伸在身後,對著後面的兩個夥計擺了擺。
兩個夥計意會,悄然從櫃檯後鑽了出來,若是有異,他們就能馬上衝上去,把這個穿著窮酸的男人摁住。
掌櫃再次出聲問她,“姑娘,這些首飾精美難得,可當真捨得都當了?”
趙沅楚握著腰間還沒有被宋雲鶴偷走的玉佩,玉佩的稜角嵌進手心。
清晰的疼痛讓她清明瞭幾分。
她抬起頭來,看向微微皺著眉頭的掌櫃,“麻煩掌櫃了,我不當了。”
宋雲鶴的表情有一瞬的龜裂。
趙沅楚敏銳地捕捉到了。
原本猙獰可怖的人,彷彿又回到了當初那樣的溫文爾雅。
此刻倒是看清了他清明的眼底之下暗藏的一片算計。
她還不知道她是怎麼重生的。
但是她知道,她的這些首飾當了出去,就全進了宋雲鶴這個狼子野心的人的口袋中。
用她的錢買宅子,置下人,養寡母。
最後一朝高中,就以為自己是京中人上人,再也看不上她這個“商賈閨秀”。
錯把魚眼當明珠,為了一個高相的“義女”就謀害了她。
宋雲鶴袖子底下的手顫抖了兩分,勉強扯出了一份笑來。
“鳶兒可是捨不得這些珠寶?”
說著,他嘆了一口氣,“都怪為夫……”
趙沅楚搶白,“你別瞎說,無媒無娉,在宋公子眼中我難道這就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嗎!”
當初她不懂,奔者為妾。
身上的所有錢財給宋雲鶴置辦了宅院傢俬,他搖身一變成了宋老爺,她卻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娘子。
兩人連嫁娶儀式都沒有,就稀裡糊塗的以夫妻相稱。
宋雲鶴的呼吸一滯,瞥了臉色不太好的掌櫃一眼,訕笑道,“是我嘴誤,差點汙了鳶兒的名聲……”
趙沅楚再次打斷他,“叫我楚姑娘就可。”
趙是國姓,她一直化名楚鳶。
宋雲鶴的唇角抽了抽,“……楚、楚姑娘。”
趙沅楚深吸了一口氣,“宋公子,我已經想明白了,阿兄嚴厲也是為我所想,我還是決定回去,我相信宋公子一定能打動阿兄,讓阿兄答應將我嫁與你。”
上一世,她化名楚鳶,只道家中頗豐,父母雙亡,僅剩一個十分嚴厲的阿兄。
她時常對阿兄的嚴苛多有不滿。
直到她說,她阿兄要將她嫁給一個鰥夫時,宋雲鶴提出了帶她遠走高飛,她想也不想,一口就應了下來。
宋雲鶴將她帶到了乾州,用她當首飾的錢買了這當鋪斜對面花影巷裡的一處宅院,還接來了寡母。
她從雲端跌進泥潭不自知,一直期盼著宋雲鶴能高中,她才能將滿腹才華又有功名的宋雲鶴帶到阿兄面前。
她盼到了宋雲鶴高中,卻同時也盼到了宋雲鶴的殺心。
掌櫃的臉色都變了,他就說乾州何時有了這樣一位富貴姑娘他不知道,原來是被騙來的。
宋雲鶴掩下眼中一片陰霾,唇角出一抹不自然的笑。
“雲鶴心儀姑娘,自然想求得楚家阿兄的同意,只是……
楚姑娘也知,家中只有寡母,為供我讀書,已是囊中羞澀,怕是難以滿足……”
掌櫃聽到這份言論,鬍子差點翹起來,他家小女也快及笄了,若是遇上這樣的油嘴滑舌之徒,他非要掄起大棒打出去不可!
“這位公子,婚嫁婚嫁,雙方意願,若是公子貧苦,可有一身所長,人家阿兄如何不會答應。
可公子現在這番作為,不僅害了姑娘,也給自己家中抹了黑,不可取不可取。”
說著,他又看向這位衣著富貴的姑娘,柔聲勸慰。
“姑娘,小老兒看人不差,想來你也是家中如珠如寶捧著長大的,和阿兄慪氣一時不打緊,氣散了就行,莫讓家中擔憂,還是趕緊回家吧。”
趙沅楚看著掌櫃熟悉的面龐,眼中不禁泛起了淚花。
她在遠離都城後跟著宋雲鶴過上了清貧的日子,她帶出來的首飾行囊全部進了這家當鋪。
她身上的綾羅綢緞也漸漸換成了荊釵布裙。
掌櫃每每見她來當東西,都搖頭嘆氣,起初她以為是掌櫃嫌棄賺的錢越來越少。
現在看來,掌櫃是在嘆她傻氣。
“謝謝掌櫃,我知曉了。”
宋雲鶴再也掩蓋不住眼中的陰鷙,伸手鉗制住趙沅楚的手肘。
“乾州離都城有三個時辰的車程,就讓雲鶴送楚姑娘回去吧。”
趙沅楚的臉色大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