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點往往是升遷無望之人,屬於綠葉陪襯下資歷、威望足以勝任的另一人。
傳統吏部推舉時,陪點只有一個人。但劉瑾打破了這個傳統,不僅陪點多,而且陪點比正點還能混,只要給錢到位,什麼都不是問題……
朱厚照要正本清源,自然不會再讓朝廷內出現“官銀本位”之事,提起毛筆寫下,用了印,交給梁儲:“調何鑑速回京師,任職刑部尚書。”
梁儲沒想到朱厚照辦事如此乾脆利索,當即謝恩。
朱厚照微微點頭,言道:“官正利民,官邪害民。朕希望吏部能一掃霧霾,莫要畏手畏腳,不敢為事,你明白朕的意思吧?”
梁儲看向朱厚照,視線變得朦朧。
皇帝變了!
他當真改變了!
大明的天下有救了,大明的江山有救了!
只要皇帝有心為政,一心治國,那我梁儲就是累斷了這身骨頭,也定要做出點事來!
“臣——領旨!”
梁儲肅然回道,行禮之後,退後兩步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身軀挺拔,走路帶風。
朱厚照看著桌案上的名錄冊,揉了揉眉心,起身將名冊合攏起來,對一旁侍奉的張永道:“命李夢陽、劉大夏、許進回京,命內閣、吏部察查五年來不依附劉瑾等宦官而遭難官員之家,無論是貶離還是遇害,一應具寫清楚奏報上來。至於這份名錄中人,按律令辦!”
張永領命,帶名冊離開。
朱厚照走出文華殿,看著走來的曾紹賢,問道:“西市那裡,該殺的都殺了?”
曾紹賢陪“朱厚照”在東官廳習武、騎射多年,一身本領,被任命為東官特勤局指揮使。
“回陛下,劉二漢等人已全部斬首。劉瑾等人尚在凌遲,城中百姓見之狂喜……”
曾紹賢恭謹地回道。
朱厚照揹負雙手,看了看日頭,距離落山還早,便言道:“換一身便服,隨朕出宮走走吧。”
曾紹賢領命。
出宮不是出城,即便是出城,對其他皇帝來說是新鮮事,對“朱厚照”這種去八大胡同當“姐夫”的人實在不算什麼事。
所謂姐夫,不過是青樓門上客的稱呼。
朱厚照一襲玄青儒袍,頭扎方巾,腰間掛著玉佩,手持摺扇而行,似乎感覺有些不對勁,轉過身看向曾紹賢,皺眉問:“不必帶如此多人手吧?”
曾紹賢看了看身後,一百人,不多啊,回道:“陛下,這裡是京師,這點人手臣尚覺不足,已安排人通報錦衣衛堂官,讓其設暗衛隨行保護……”
朱厚照張了張嘴,鬱悶地轉過身去。
這裡是京師,好大的諷刺!
但這就是事實!
文人吹噓的弘治中興,在朱厚照看來就是個玩笑,是文臣給自己臉上貼金寫在史書裡臆想出來的美好。
早在弘治年間,京師已是盜賊公行,公然跑到長安街上劫掠衣物、搶奪馬匹、行兇傷人!
長安街在何處?
皇宮承天門之南,朝廷公署、五軍都督府、錦衣衛、通政使司、翰林院等以北就一條主街,即長安街!
換言之,盜賊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諸大臣辦公室門外折騰!
搶走的馬裡面有不少為官員所有,一個個嫌丟人又不敢公開說罷了。
盜賊氾濫的問題不能扣在朱厚照的腦袋上,畢竟老爹時期已經存在了,只不過這幾年因為劉瑾,京畿內外的盜賊越來越多。
“五城兵馬司也該整頓了啊……”
朱厚照頗是憂愁地嘆了句。
整個大明如今可謂亂象叢生,弊端重重,想要新政並不容易,而在朝堂尚未整頓好之前,朱厚照也無法丟擲新政。
畢竟新政再好,終究還需要有人去執行。
站在單牌樓北望,人著實太多,根本無法通行,全都是觀刑的百姓,而自單牌樓到四牌樓有兩三里路!
哪怕看不到劉瑾被活剮,也無法阻擋京師人的熱情。
朱厚照並沒有擠到人群,而是從單牌樓向南。
經過絨線衚衕時,朱厚照看到一個婦人在地上伏臥著身,哀求什麼,身旁還跪著一個六七歲大小的女童,衣衫破爛,面黃肌瘦,一雙大眼睛裡忽閃著恐懼與不安。
女童頭上,插草為標!
朱厚照抬了抬手,只帶了曾紹賢上前。
“這位老爺,求求你慈悲可憐下我們,買下孩子,給孩子條活路吧。”
婦人見有人來,連忙叩頭哀求。
朱厚照眉頭緊鎖,一連三問:“你是何方人氏,你家男人呢,為何要賣掉孩子?”
“妾身是大興縣人,原家中尚有十餘畝地,勤勉辛勞一些尚能過得去,只不過去年時,田畝全被人霸佔了去,丈夫為奪回田產告去縣衙,結果被活活打死,妾身也斷了一條腿,不得已流落到此,如今實在過不下去,眼見孩子要餓死,不得不插草賤賣……”
婦人聲淚俱下。
朱厚照凝眸。
大興縣並不遠,在北京城南郊。
“是何人毆死你丈夫,又是何人搶了你們的田地?”
朱厚照目光冷厲。
殺雞儆猴,就從這裡開始吧!
欺民,害民,這樣的事朕絕不容許!
婦人搖頭,將女童推給朱厚照:“老爺莫問,還請可憐孩子,給她一口飯吃,讓她活下去。”
“若我能為你們奪回田地,為你丈夫申冤,你可否告知?”
朱厚照問道。
婦人仰著頭看著朱厚照,眼神裡沒有半點希望的光,只有無盡的絕望與哀傷,搖了搖頭:“誰都拿不回來我們的田,誰也翻不了案……”
朱厚照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沉默了下,俯身低聲道:“不瞞你,我可以將此事告知皇帝,有皇帝撐腰,你還畏怕什麼?”
“皇帝?”
婦人似乎聽到了什麼可笑之事,滄桑的臉上掛著痛苦,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兒,輕聲道:“秋兒,跟著他,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說完,婦人拖著殘疾的身體,竟沒有討要一文錢,一張鈔便朝著衚衕深處爬去。
朱厚照沒有介意女童髒兮兮的樣子,拉著女童的手走向婦人,沉聲道:“這孩子我養了,條件是你告訴我,何人害你家破人亡!”
“你當真想知道?”
“當真!”
“你要答應,知道是誰也養她!”
“我答應!”
婦人艱難地坐了起來,靠在牆壁上看著朱厚照,抬手整理了下凌亂的頭髮,悽楚中帶著痛恨:“那我告訴你,害我家破人亡,害大興幾千戶百姓家破人亡之人,便是——壽寧侯張鶴齡!呵,這位老爺,你還有膽為我申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