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蘇其/文
晉江文學城
十二月初的北城，雪霽霜融，難得的晴朗天氣。
城市CBD永遠繁忙擁擠，像上了發條的機器，馳而不息。
已過正午，商場頂樓各家餐廳人流不減，依舊熙攘。
手機裡中介不斷髮來訊息：【林小姐，今天看的四套房子有沒有中意的？】
【後面兩套之前也有客戶喜歡，已經約了這週末看房，林小姐你要是喜歡得抓緊。】
【房東也著急租出去，這兩天能定下來的話價格說不定能壓一壓。】
林秒拿過手機掃兩眼，沒回復。
她雖然第一次租房，但看房之前做過功課，知道這些是中介常用套路，無非是催著你交定金，之後租客任人宰割，要是不租，這筆定金再拿回來的可能微乎其微。
陪了一個上午的方如曼問：“中介？”
林秒重新拿起筷子吃飯，“嗯。”
“我瞧著這個中介肚子裡就沒多少好水，前兩套又偏又破又小又髒，估計十幾年沒人住，帶我們去不是浪費我們時間嗎？”方如曼盯著她說：“秒秒，你去我家和我住吧，房子慢慢找，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反而吃虧。”
“不方便，你爸爸媽媽還在呢。”
她們今年大四，學校宿舍離實習公司實在太遠，林秒每天早上六點得爬起來，再花費一個半小時的通勤時間到達公司，下午六點下班，不加班八點前到宿舍，加班就得十點十一點。
入了冬，出地鐵口到學校宿舍那十幾分鍾路程的寒風能把疲憊一天的人吹傻。
三個月後林秒決定在市區租房子，結束這苦不堪言的日子。
倆人一個上午跟著中介看了四套房子，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不好，挑房子這種事就跟找物件一樣，矮子裡面拔高個，哪有百分百如意的。
林秒手裡錢不多，租金是排在第一位的考慮因素。
方如曼問今天有沒有看中哪套，林秒心裡已做出決斷，“六和巷那套一居室，如果能講到兩千一個月的話在我預算範圍裡。”
“啊？可是那裡好舊。”
林秒喝了口檸檬水，“沒關係，臨時過渡一下。”
舊是舊了點，但還算乾淨整潔，主要是離公司近，走路估計十五分鐘，每天省下三個小時的通勤時間她能幹好多事。
同住一個宿舍快四年，方如曼知道她說一不二的性子，不勸了，望向窗外寸土寸金的高階小區，摸著渾圓肚子發出感慨，“秒秒，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住上這種房子？”
林秒吃飯慢，等嚥下嘴裡最後一口菜才回答，“下輩子吧。”
方如曼扭回頭來說：“我是不理解你的，明明可以保研，你要出國，明明可以出國，你要跑去實習，現在忙成狗。”
北城大學建築學院建築學專業成績排名第一的選手，放棄保研名額，選擇和她一樣申請留學，曲線救國。
她們專業在全球能排進前十，一點不比國外差，老師們當時知道都來勸，可沒一個人勸得動，林秒比驢還犟。
九月開學，在方如曼一邊頭疼準備材料一邊備考雅思時林秒又彎道超車，入職華怡建築當起做牛做馬的實習生。
方如曼捧起奶茶，邊吸邊說：“就你那個簡歷，怎麼可能會有學校拒信，要是我我就好好躺著收offer，哪還用得著幹這累死累活的實習。”
林秒笑著解釋，“我文書上寫了這一段實習經歷，總不能弄虛作假吧？”
方如曼哼，“說是這麼說，但是申請通道都沒有地方讓你交實習證明，你做了也是白做。”
“沒白做，我學到挺多東西。”
方如曼看她眼下一層烏青，勸她，“你別那麼拼，就一份實習而已，將來你剩下三分之二的人生都在工作，現在該享受享受。”
林秒摸摸自己臉，也有些愁，“最近華怡好像有些變動，我們部門的領導人人自危，都在趕進度催材料，我今天好不容易才請一天假......”
林秒腦海閃過什麼，低頭看錶，兩點。
“糟了！”
她迅速拿過包站起來，“曼曼我先走了，我們晚點聯絡。”
方如曼攔人，“哎哎哎你幹嘛呀，不是請假了嗎？”
“下次和你說。”
話才說完，人已經一溜煙跑沒影。
......
下午雲層漸厚，長空積陰。
民政局兩點半上班，她提前五分鐘到。
氣都沒喘勻，林秒先開啟雙肩包檢查早早準備好的身份證和家裡寄來的戶口本，完好無缺。
誰能想到大學還未畢業她就要邁入婚姻墳墓，還是和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
大半個月前南城老家的奶奶突然摔了一跤入院，林秒打電話回去，這才得知自己有一門“娃娃親”。
“娃娃親”是早已過世的爺爺定下，她爸林陽平說爺爺和對方爺爺是生死之交，約定時下屬親友都在場，對方又是體面家庭，不會輕易賴賬。
林秒從林陽平嘴裡的話聽出一兩絲卑微之意，並不理直氣壯，反倒像是求著對方履約。
“娃娃親”是什麼年代的事了，林秒有自己的人生規劃，也不願盲婚啞嫁嫁一個陌生人，拒絕兩回後家裡人輪番打電話做她工作。
繼母董晴毫不掩飾地暗示：“秒秒，你爸公司現在週轉困難，你想想你這麼多年的學費生活費，不都是家裡出的？你爸公司一倒，咱們家拿什麼生活？你妹妹又準備出國唸書，這花銷太大。”
林秒這些話聽得多，沒給什麼反應，反問她：“我嫁過去這些問題就能解決？”
董晴似乎聽出鬆動，聲音都輕快許多，“當然，靳家不是小戶人家。”
想來是對方還要給一份鉅額彩禮。
林秒沒答應。
兩天後林陽平再次打來電話，說奶奶進了重症監護室，電話里老太太聲音有氣無力說著這輩子就希望閉眼前能夠看見子孫成婚，幸福美滿，不然走了也不安心。
林陽平跟著發來入院治療各種單據，親情當道，林秒沒了辦法，也不想再天天接到來自家裡的“催婚”電話，只能應下。
週末時林陽平喜滋滋說北城的事已經搞定，戶口本也給她寄過來了，讓她週三下午兩點半準時到民政局。
林陽平特地交代：“秒秒，靳家不是尋常人家，你嫁進去注意少說話少做事，乖乖順著人家來就行。”
“你也別怪我和你奶奶，你能嫁到靳家是多少人做夢都夢不到的事，這輩子榮華富貴少不了你。”
“等你奶奶身體好點我們再過去拜訪，你週三千萬別遲到，靳總時間很難約。”
說到最後林陽平語氣嚴肅，彷彿生怕她遲到惹人家不快。
林秒在民政局等了幾分鐘，手心逐漸出汗。
兜裡手機驀然響鈴，她嚇一跳，趕緊空出一隻手去摸。
陌生號碼，屬地北城。
林秒以為是結婚物件，清清嗓子，按下接通。
“林小姐？我是上午帶你看房的中介啊，到家沒有？我看你一直沒回訊息。”
林秒瞬間舒口氣，回覆：“怎麼了？”
“哦哦，是這樣，剛剛我同事也帶了組客戶去看房，我來問問你意思，要是你有意向我就讓我同事暫時別帶看。”
“哪一套？”
“六和巷那套，也是個女孩子，這套房乾淨，房子臨街，安全，很受歡迎。”
林秒猶豫一會，說：“這套挺好的，我也很喜歡，但是臨街我覺得有點吵，而且裡面傢俱都挺舊，兩千六有些貴了，我要不再看看吧。”
中介立即說：“現在房子都這樣，要是房東給你換新傢俱那肯定不是兩千六這個價格了，這樣，我去問問房東價格能不能談，林小姐，好房子不等人......”
林秒沒什麼心思跟他打太極，打斷：“我知道，您先去問問，我這邊還有點事。”
通話結束，林秒低頭看錶，錶盤上分針正好指在“6”的位置，秒針一秒一秒轉動，腦子裡似乎搭配上舊時掛鐘沉悶的“嘀嗒”聲，惹人心煩。
她頭一回這樣真切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應了她名字，秒秒難耐。
風沾染涼意，林秒攏了攏身上大衣。
一抬眼，一輛黑色低調的賓利駛入視野範圍。
她心下微頓。
副駕駛先開啟，林秒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帶著細框眼鏡，很斯文。
不是他，林秒上網搜過那人照片。
果然，他走至後排開啟車門，接著態度恭敬站在一旁。
不多時，那個叫靳修雲的男人邁步下車，目光淡淡掃來。
林秒第一反應是詫異，網上新聞照片大多是半身照，如今見到本人才發現他比她想象的高出許多，怕不是有一米九。
不是瘦高型，裁剪合體的西裝發揮最大優勢，將勻稱身材展現得淋漓盡致，胸、腰、臀比例完美，力量盡顯。
林秒陡然一顫，她骨架小體重也輕，他要是個歹徒，估計用個三分力就能把她揉碎。
幾秒間男人已走到跟前，林秒收回目光，視線微微下垂，落在他西服第一顆紐扣位置，用料考究的黑曜石衣釦紋路規則，在日光下淺淺發光，精緻到無可挑剔。
“你好，我是靳修雲。”
醇厚溫和的聲音因為第一次見面染上些許疏離與淡漠。
像是清晨露珠滑落湖面，叮咚一聲，水面波紋一圈圈盪開，很快歸於寧靜。
她深深呼吸，微笑著介紹自己：“你好，我是林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