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屏風帷幔,景慶看到老皇帝威嚴如松的身影,好似在看著這邊,即使隔著層層疊疊的遮擋,還是令他感受到威壓罩頂,鋒芒在背。
小男孩半低著頭,看不出任何波瀾,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小身子僵了僵。
成德帝可不像他老爹好脾氣又好糊弄,景慶暗覺不妙地沉了沉心。
祿王聽到老皇帝忽然的命令,眼中也閃過詫異,他不解地看向殿中,卻只能帶著疑惑,應了聲“是”。
鳶檸見狀,本想把自家小寶寶抱走,但小茶音一看哥哥和小姨夫都要進去,小寶寶立馬粘到景慶哥哥的胳膊上,才不跟鳶檸姐姐走。
祿王看到這一幕,只好寵溺地搖搖頭,朝鳶檸擺擺手,示意由著小寶寶了。
於是大人們各懷心思地帶著唯一一隻沒心沒肺的小寶寶進了殿中。
太子果然在此,卻並沒有皇太孫的身影。
此時太子的臉色難看極了,幽幽盯著走進來的祿王,陰鷙的目光裡寒光幾乎已難以遮掩。
景慶一進門就察覺到了太子幾近爆發的陰狠敵意,他冷冷乜了一眼,很快便明白了——看來是剛得知他送的“大禮”,還沒緩過來呢,難怪剋制不住。
小男孩嘴角抿出一抹冰冷至極的弧度。
祿王對上太子這個滿含嫉恨的狠毒目光,心中滿深驚,這還是他第一次直面太子對他入骨之恨,惡意猙獰,讓祿王心驚得不禁緊了緊他牽著兩個孩子的手。
“兒臣給父皇請安。”祿王先給上首的成德帝問了安,今日破天荒地沒有與太子打招呼。
龍案後,成德帝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滄然深沉的濁目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嗯”了一聲,叫起了祿王,威嚴的目光緩緩移到了祿王身旁那小小一團的小男孩身上。
景慶半低著頭,感受到老皇帝深深的目光,心又沉了沉,在皇祖父威壓深重的目光中鎮靜穩心。
大殿中,卻沒有人注意到這祖孫倆的無聲交鋒。
太子只盯著祿王,見祿王今日竟直接無視了他,正要發難。
祿王直迎上太子不善的目光,先開口慍怒,
“太子爺何故這個眼神,你東宮屬官通匪綁架吾兒,太子不應先給本王一個交代嗎?如今太子這眼神,倒像是要先向本王問罪似的,可真是令人瞠目!”
太子顯然沒想到祿王竟會忽然這樣強勢,他怔了一下,隨後在祿王愈發慍怒的氣勢下目光一閃,眼中怨恨收斂,臉色卻更加難看了下去。
祿王獨子被綁架,御林軍抓到了與賊首聯絡的是東宮屬官,人贓並獲根本無從辯駁,在這個節骨眼上,東宮皇太孫在宮門攔祿王時,身後的東德門轟然倒塌,燙金牌匾還不偏不倚地斷在“德”字上。
這簡直就天降明示,“東宮無德”!
宗廟社稷,都講究順應天命,這般的上天示警,無異於動搖了太子的根基。若使民心所背,又有多少人會繼續支援他?
他根基穩時,人心所向,即使是成德帝都動不了他,可一旦民舟傾覆,他經營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也不過是一轉眼的事。
太子只覺一股腥鏽直頂喉嚨,眼前也一陣發黑。
祿王見太子不說話,愈發強勢了語氣,毫不退讓,
“鐵證如山,太子爺不會還想要偏袒你宮中的屬官吧?此事事關吾兒,本王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參與的人,望太子殿下週知。”
說罷,祿王朝上首的成德帝作揖恭求,“望父皇明正典刑,厲審嚴懲謀害皇孫的涉事逆黨。”
成德帝聽著難得強勢起來的祿王,滄濁的眼中露出了幾分滿意,同時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小景慶,才緩緩收回了目光,轉向了兩個兒子。
“太子,你覺得呢?”老皇帝沉聲威嚴,帝心莫測。
景慶淡淡乜向了太子。
太子在這瞬息間,已重新穩住了神色,他抬起頭,對上成德帝的蒼蒼濁目時,已是如往常般沉穩無異。
“回父皇,兒臣也是此意!這等逆賊分明是要挑撥孤與二哥的手足之情,實在可惡!必得嚴懲!”
太子義憤填膺,說話間也氣怒異常,他說完又看向祿王,面露郝色,連連賠罪道,
“都是孤識人不清,竟用了這等逆黨在側,還險些害了景慶!方才孤只覺沒臉見二哥,自惱了些,不想讓二哥瞧了笑話,二哥見諒。”
祿王眉頭緊擰地看著言辭懇切的太子,雙唇緊抿,目光復雜。
上首,成德帝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兩人,溝紋深陷的面龐上沒有一絲波瀾。
景慶也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對太子的變臉沒有半點意外,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溫厚老爹的反應。
祿王抿了抿嘴,他沒接話,只用依舊強硬的語氣說道,“我朝律法,謀害皇孫者,夷三族,斬於東市曝屍三日不得殮。”
景慶勾了勾唇,放心地收回了目光,忽然,他的心莫名一跳,一抬頭,直直便對上了老皇帝看著他的濁目。
景慶看著老皇帝睿智的雙眸,其中犀利的目光彷彿能輕易看透一切,他在心裡不禁幽幽一嘆。
這時,太子沒有絲毫猶豫的聲音適時響起,“這是自然!二哥放心,此事孤親自盯著,定讓那居心叵測的逆黨人頭落地,給景慶賠命!”
太子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祿王還能再說什麼,他看著太子的目光還是那麼複雜,抿唇不語。
景慶聽到太子的話,烏黑的瞳仁裡靜如止水,毫不意外。
太子可不是他爹能玩得過的,他可不是好對付的,這是個會痛定思痛的人。
這幾次的得手不過是這些年,太子過得太一帆風順了,如今打疼了他,再往後,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對太子,景慶瞭解,成德帝亦瞭解,只有祿王,今日才剛剛開始正式瞭解。
景慶收回了目光,心知這件事多半也就到這了,那個屬官不可能供出什麼來的。東宮折個屬官,太子背幾年罵名,收斂小心個幾年,重固根基,東山再起……
成德帝料也這般,他訓斥了太子一頓,罰其回宮閉門思過三月,便讓其退下了。
太子走後,祿王見老爺子面色深沉,想到禁軍今日還牽扯出了私囤暗兵一事,比起已經找回的景慶,這更是件大事,他便也帶著景慶和小茶音向成德帝告退。
老皇帝抿了口濃茶,沉聲道,“你滾吧,景慶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