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星點頭,喝下。
林嬌坐立難安,她不明白向天星要做什麼,主動挑破她的意圖,挑明他們的關係。
酒桌上的氣氛立刻不一樣,不需要林嬌開口,就有人幫著問道。
“林總看起來那麼年輕,有家庭沒?”
齊瀟也後悔自己的嘴快,立刻接話:“沒有沒有,那孩子是朋友的,林總整天忙事業,上個國企的專案,她連續三個月都睡公司,物件都沒時間談,哪有時間成家?”
向天星古怪地看過來,像是要說什麼,卻沒有開口。
齊瀟再次後悔,是不是說得太過了?
李總笑道:“那可惜了啊。”望向向天星,語氣裡全無可惜之意。
說笑著,服務員端來了一碗長壽麵,齊瀟趕緊伸手接過。
遞給林嬌:“各位不介意吧?今天是咱們小林總的生日,我擅作主張點了一碗長壽麵。”
酒桌上大家都喊道不介意,說著祝賀的話。
林嬌朝服務員喊道:“每人上一碗吧。沾沾福氣,哈哈。”她尷尬地笑了笑。
向天星看向她:“今天是你的生日?”
林嬌手中的筷子攥緊,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齊瀟秉承著不能讓話掉在地上的原則,勇敢開口:“可不是嘛?每年的今天,小林都會給自己買上一個蛋糕,去年加班還看到她躲在茶水間許願,我們小林總是個注重儀式感的人,對吧?每年都會給自己買禮物。”
林嬌想堵住他的嘴。
向天星哦了一聲:“林嬌,你今年的生日禮物呢?”
林嬌笑了下:“下班就過來了,還沒買。”
齊瀟立刻解釋:“今年的禮物不就是向總?祝賀你們再續前緣。”見向天星皺眉,他心驚改口,“同學情!”
向天星挑起眼前的長壽麵,輕笑:“林總和我的生日,是同一天呢。”
果然來了,林嬌氣得不說話,這人當然知道今天不是她的生日!
這些年他倒是一點沒變啊。
行,你裝,我也裝。
她驚訝地看向他:“哇,這麼巧向總?”
“沒錯,不過我一般都過農曆的,五月底。”
簡直胡扯,哪有農曆比陽曆還要早一個多月的?
大家只以為向總是在英國待得太久不瞭解,林嬌可是清楚得很。
她過他的生日,而他過的是她的。
熟悉的插科打諢讓她恍惚好像一切都沒有變,身體也不自覺放鬆。
這些年,他也有思念她嗎?
今年他的生日願望還是同一個嗎?
她低頭吃麵不說話。
向天星也低頭吃麵,發出一聲輕笑。
林嬌聽著這帶氣音的笑聲,整個耳朵都泛著粉紅,夢裡笑著的人,醒來也見到了,沒有怨恨,還能一起開玩笑,夢中夢?
齊瀟笑道:“向總很久沒回國了吧?”
向天星點頭:“十三年。2011年5月21日那天原本要回來的,買好機票飛機卻停飛了。”
他看見林嬌的手指顫了一下。
齊瀟心想,這第二天不就是林嬌身份證上面的生日?
他問道:“這天記得那麼深刻,是什麼日子?”
“世界末日”兩人一起開口,林嬌卻是低下頭不再說話。
向天星接著說:“在機場睡了一夜,醒來發現太陽正常升起。”
那時候在想什麼呢?是所有錢都買了機票卻沒能將他帶到思念人身邊的落寞絕望。
還是那一絲不敢面對的僥倖。
那樣狼狽的他,不能讓她看見,世界末日的預言給了他孤注一擲的勇氣。
那一天,他從日出坐到日落,輕聲說出一句生日快樂。
大家聽到這言論都笑出了聲,開始回憶起世界末日那一天自己在做什麼,身邊有誰,當時在想什麼呢?
李總笑問林嬌:“林總,你還有印象嗎?”
林嬌笑著搖頭:“過去太久,早忘了。”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散了場子才發現外面早已經下起了小雨,除了向天星大家都喝了酒,找好代駕。
向天星車在南城,下榻的酒店居然訂在林嬌公司附近。
齊瀟抓住機會要送他一程,三個人站在江城酒店門口等代駕,齊瀟識趣地拿起手機往酒店裡面走。
林嬌直觀地感受到歲月在兩人身上留下的印記,他長高了,她穿著高跟鞋才到……嗯,這個距離真的很適合靠在他的肩頭,高度也合適。
想什麼呢?林嬌小幅度地搖搖頭。
向天星立刻看過來:“頭暈?”然後細細打量著她的臉色。
“啊,沒有。”
一陣沉默。
林嬌指尖無意識地揉搓裙襬,兩年沒見的朋友都會有一絲尷尬的陌生感,只能靠著回憶不斷加深記憶,十三年沒見那完全就是陌路人,他們之間的回憶,遙遠得像是一場夢。
還是一場噩夢。
像個普通朋友一樣加微信逢年過節以群發的名義祝福幾句,好像還是做不到吧。
那他呢,在他眼裡,現在的自己會讓他失望嗎?他看向的是那個十五歲的少女嗎?
在銅山他們相偎取暖,那一絲不平等被忘卻,可走上社會呢?見識過那麼多優秀的人之後呢?
現在要說些什麼呢?像個成年人一樣說聲對不起,然後他再像個成年人一樣回句沒關係,相視一笑,各回各家?
不,她做不到。
林嬌撥出一口氣。笑著開口:“怎麼想起來回國了?前段時間疫情那麼嚴重,人家都是想著往外跑,你倒好,反著來。”
她語氣熟稔自然,像是習慣了他的存在,他卻感受到語氣中的刻意疏離。
故作輕鬆背後的小心翼翼,生生在兩人之間鑿開一條長河。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向天星:“辦手續的確花了不少時間,不是突然想回來,有一個人,我一直想再見一面。”
林嬌心猛地一跳,那個人,是誰?
她恍然大悟地點頭:“哦。”
卻是沒繼續話題。
代駕來得很快,齊瀟自覺地鑽進副駕,回頭看林嬌恨不得貼在門框上有些恨鐵不成鋼。
“向總要在江城待兩天對吧?快!小林加下向總微信,向總好久沒回國,小林又是當地人,讓她帶你轉轉。”
林嬌在角落裡瞪了他一眼,咬牙說道:“要加班呢。”
齊瀟恍然大悟:“小林真準備全年無休孤家寡人到死啊?我可負不了這個責。這樣,給你放三天假!”
一道亮光打破車內的黑暗,林嬌側臉看過去,向天星已經開啟了微信二維碼看向她。
她只好掏出手機,啊了一聲開啟微信掃一掃。
心中卻是百轉千回,剛剛就不該和齊瀟掰扯那麼久,如果是她加向天星,那豈不是沒辦法關閉朋友圈,加上之後再關閉也太刻意了吧?
她開始迅速回想自己有沒有在朋友圈發過癲,哈,沒關係的,人家日理萬機的首席哪有空翻她無聊的朋友圈。
向天星卻是順著手機的亮光看向緊咬下唇的她。細雨打溼了她的髮尾變得有些彎曲,頭頂新長出的頭髮像極了葡萄藤。
還有她緊張時不自覺發出無意義的“啊”,或許,很多事情都沒有變。
他笑出聲。還是很好聽的氣音,像是在海底開啟了一瓶香檳,那香橙的氣息冒著泡地鑽進車廂,擠壓進她的心臟。
林嬌愣住,抬頭去看,又慌張地低下頭,點選傳送。
渾渾噩噩都不知道怎麼回的家,她摸著發燙的臉頰躺下,是不是發燒了?
抱著抱枕來回覆盤著今晚的一切。
啊啊啊,林嬌你怎麼能就那麼傻站著?
沒關係,那個什麼李總不是幫你解圍了?是美色誤人!
完了,那向天星是不是覺得自己沉迷於他的美色中?就像十三年前一樣?還不如十三年前呢!當初自己可是很酷地只看了一眼,啊,不對,兩眼。
反正絕不是像今天一樣傻站著。
這氣勢弱的,兩人性格地位完全和十三年前大反轉啊!
還有加微信,我都不想說你了,你前面表現的哥倆好無所謂,怎麼加微信就扭扭捏捏的?站在工作的角度上,不應該積極主動加上甲方首席的微信然後原地彎腰握手客套一番嗎?
她這樣沉溺過去的不自然才會讓那一桌子人造成誤會吧?別人會怎麼看他?這次招標會不會傳來流言蜚語,後期的合作會不會對他有影響?
天之驕子被玷汙了。
她將頭埋進被窩嘆氣。
又不自覺地掏出手機,就看一眼,她安慰自己,屏住呼吸點開向天星的朋友圈。
呼~什麼都沒有,說不出失望還是什麼,她翻了個身開始研究他的個性簽名還有頭像。
個性簽名居然和她一模一樣???
她不自覺地笑出聲又趕緊收住,別自戀,或許只是……湊巧,畢竟這部電影很出名是吧?
《楚門的世界》裡那句,假如再也不能見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兩人都默契地只選取了最後一段,看起來像是一段對非特定人選的祝願。
她放大了向天星的微信頭像,是梵高的很出名的那張《星月夜》,所有星軌的中心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她嘆了口氣突然坐起,不對,這張照片在哪裡見過,在哪裡呢?
她無意識地切換著各種APP,然後定格在網易雲。
對了,幾年前自己剛註冊上這個APP,就收到了一個關注,頭像就長這樣,那人算是個十足的粉絲。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林嬌發現,這人那麼多年來只關注了自己不說,收藏列表是她的歌單。聽歌排行也和自己保持著相同的頻率。
她還想過這人真有品味,但最近幾年倒是沒開啟他的主頁看過了,她點開發現頭像換了,也是梵高的作品,這個好像叫《羅納河上的星夜》?
還是隻關注了她一個,最近一週的聽歌曲目和自己也保持一致,說明他還在持續關注自己,就那麼欣賞她的品味?
她點開這人的動態,果然一條橫槓,啥也沒有。
不是對這個人沒有過好奇,只是覺得有些人還是不適合太接近了,因為音樂結識的兩個陌生人,就安靜地分享音樂就好了。
聊天反而不知道說什麼,熱烈地說上一些對歌曲的喜愛和故事,然後互道晚安不了了之。
總得留點什麼吧,牽掛也好遺憾也好,責怪也罷,她不想就那麼結束,不想一句對不起一句沒關係就將十三年的時光匆匆帶過。
當年電話那頭的那些話,她都還記得,無盡的黑夜中將她一次次吞沒,她一遍遍複述掙扎而出,然後輕聲解釋,當年那些言不由衷她可以解釋的,這種遺憾鋪天蓋地地將她吞沒。
她太貪心了。
她點開這位粉絲的聊天框,忍不住笑出聲,笑自己的瘋魔,就因為見到了不可能見的人,就覺得誰都有可能是他?
哪怕不是他,今夜她也想勇敢一次,因為她沒有勇氣開啟微信的聊天框。
看向他的名字【那月亮呢?】
她皺眉,因為她的名字一直都是【月亮也圓了。】
不得不說……她今晚的好奇心達到了頂點。
【那月亮呢?你找到了嗎?】她傳送過去。
沒過多久,對方就回復一張圖。
林嬌點開看,是一張仰視角度的月亮和路燈合照,燈光與月光相映,有種說不出的唯美。
【那麼近,那麼遠。】他繼續回覆。
【觸手可及,觸不可得。】她回覆。
她隨手點開一首歌,在床上翻滾了幾圈,想著做了十三年的夢或許會有變化,夢裡那個少年長成了……
回想細節,她才驚覺自己居然看得那麼細緻,她摸了摸發燙的臉睡去。
沒注意到微信此刻發來的資訊。
十三年前。
銅山的天總是灰色的,欲墜不墜的烏雲懸於頭頂將人壓得喘不過氣。
向天星坐在電動三輪車上低頭看輪胎將石子路上的小石子擠壓的蹦出去,左手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行李。
李長髮將車停下,向天星下意識地抬頭,看見他跑去了一家熟菜店。
“要兩塊錢的素菜,再來碗米飯,哎呀,知道你這隻賣菜,但不是來不及做飯嗎?你開店的就不吃飯了?給孩子隨便盛點唄。”
那老闆順著李長髮的話抬頭去看,哎呀一聲:“這你兒子?長得可真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只吃素菜,再來五塊錢的牛肉吧。”
李長髮趕緊拍窗戶:“神經,我反正只給兩塊錢,隨你給幾塊錢的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