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成有點為難:“銅山轉學不太好辦吧?”
那人像是為了證明,急得叫起來:“銅山那個鬼地方有個中學就是裝樣子,有點條件的誰把孩子往那裡送啊?去他們學校根本不需要什麼手續,哪像你轉去銀橋中學那麼麻煩?”
故事說到這,停住。
後面的林嬌也都清楚了,雖然向天星隱去了很多關鍵資訊,但她知道真相遠比描述的殘酷。
向天星在說的過程中好幾次確認般地看向她,發現她平淡無波的眼眸一如往常,才敢鬆口繼續。
儘管林嬌對於罪惡的包容是沒有邊界的,可向天星還是有自己的底線。
向天星不願意說他是怎麼從那個地獄逃出來的,但林嬌眼睜睜地看他掉入了另一個地獄,他沒有放棄,他一直在自救,在掙扎。
這是林嬌從未見過的存在。
向天星笑得有些悲涼:“前段時間,你看我跟在施陽後面是不是特看不起我?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偉大,我想活下來。為了活下來,我做了很多……錯誤的事情,書本里那些留取丹心照汗青我做不到,我連未來都沒有,我只知道我好餓,跟著他,至少能有口飯吃。”
他突然緊張:“跟林韜做朋友不是,那一刻我沒想那麼多,我是真心的。”
除了那一刻呢?他今天做的一切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要利用她。
他可能做不到真君子,那他就做個坦蕩的真小人。
他只剩這一棵救命稻草了,他放棄過,遠離過,不想拖累她,是她伸出了手說要帶他回家,是她給了他希望!
他看見林嬌站起身,神情嚴肅地伸出手,他不自覺的吞嚥口水,那雙手反轉著手背輕輕貼了下他的額頭。
他看見她鬆了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
沒那麼涼了,他想起這雙手今晚一直緊緊貼著他的手背安撫,帶著彼此的體溫。
林嬌點頭附和:“林韜第一次那麼喜歡一個人。”
向天星骨子裡的惡劣又上來了,他反問:“什麼是喜歡?是他說的還是你以為的?”
林嬌愣了下,林韜當然不會說,那她以為的就是林韜想的嗎?
還是說,她以為的正是她心裡想的?
她可是剛說過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林嬌啊了聲:“嗯,他說的。”
向天星偷笑,行吧,被人喜歡不是件壞事。
為什麼在她面前總是那麼放鬆啊?久違的感受到了平等。
好像這才是正常的友情,他有預感他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向天星睜著那雙有些可憐的大眼睛:“以後我跟了你,是不是也有飯吃?”
林嬌被嗆的咳嗽,她受不了這麼熱切的目光:“你哪次來我少過你的?那天你見了我就跑,我有說不讓你吃飯嗎?”
行吧,過不去了。向天星也不明白為什麼那一刻他的自尊心到達了頂峰,現在又沉在嘴邊張不開口做解釋。
林嬌去隔壁房間拿了件衣服遞給他:“林韜的,不嫌棄吧?”
向大驚:“有衣服穿還嫌棄啊?”他捧著深吸一口,發出感慨,“嗯~太陽的味道。”
就是缺了點奶香味兒。
林嬌又被逗笑了,這次她的聲音沒收著雖然也不大,但聽起來很好聽。
“太陽曬得當然是太陽的味道。”
向天星舉起衣服抬頭看她,發現她一臉坦然的看著自己。
向天星屏住呼吸,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難道?她把他當成了林韜?害怕他不會穿衣服?
怎麼可能啊!那她幹嘛盯著他的身體看啊?表情還一本正經的。
雖然受過很多傷,但向天星是不容易留疤的體質,頂多只剩幾條淡色的紅痕,在林嬌的注視下發燙。
向天星投降了:“你能不能轉過去?”
林嬌點頭:“原則上是需要轉過去的,但你身上有傷,我要注意點。”
很怪,簡單明瞭,不轉。
雖然他光著上半身的樣子,林嬌見過很多次,可在她面前穿衣服還是……而且,她為什麼不去拿條褲子來?施陽只給他留了個平角內褲。
他臉騰的紅了!
所以過去的幾個小時,他是怎麼做到如此的坦然的聊天?
林嬌體貼的問:“怎麼了?胳膊抬不起來嗎?”
向天星又急又慌飛快的將衣服穿好:“沒有。”
林嬌又笑了。
他收回曾經吐槽林嬌的那些話,這個人不是不愛笑,她可太愛笑了,還是有惡趣味的笑,她愛捉弄人。
天有些亮了,林嬌開始煮粥,向天星守在旁邊想幫忙,除了遞點東西,啥也不會。
林嬌感慨:“跟了我委屈你了,打雜不說,吃的還不如在施陽那好。”
向天星挑眉:“你知道我吃的什麼?”
林嬌嗯了聲:“因為我吃過啊。”
這下輪到向天星感慨了,他在腦海裡想象林嬌擺著一張別人欠了她幾萬塊的臉跟在施陽後面吃飯,莫名的想笑。
林嬌先是嘆了口氣:“我當初還沒學什麼留取丹心照汗青,只知道我好餓,跟著他,至少能有口飯吃。”
她的語氣上揚,向天星有點難堪,換別人這是種取笑,但有相同經歷的人說這個話,明顯她是為了逗他笑。
一點也不好笑。
他無奈的撇嘴,林嬌又笑了。
她今天好像格外的開心。
他問:“那你怎麼現在不和施陽說話啊?”
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讓施陽轉變了態度,讓林嬌全身而退。
林嬌卻是不接茬:“那不能跟他後面當一輩子小弟吧,我還有林韜要養呢。”
林嬌哄他。
你比我強,我還被騙過錢呢。
就配件廠那些零件,我們這些小孩兒沒有門路弄出來,需要在廠裡上班的人才能帶。
銅山這一塊也就一個配件廠夠看了,這些年的經濟發展全靠這廠子,養活了不少家庭。
如果不能待在配件廠那就要進城打工,咱們這裡的人大多數都是沒有學歷也沒一技之長的,去了城裡除了賣力氣也不知道能幹嘛。
賣了力氣拿不到工錢的也多的是,回來之後大多數還是老實務農。
走出去,活下去。第一步就能難倒一半的人。
我同學她媽知道我家裡的情況,那段時間就總喊我去她家玩,她媽就在配件廠上班,房間裡堆得都是配件。
她媽跟我說,知道我可憐,穿100個電子配件廠裡給她1塊錢,她按100個八毛包給我。
在需要慈悲的人面前示弱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她們需要我就演,演的越慘越好。
誒?我想起來我小學的時候,老師說前三名會獎勵筆和本子,那次考試的作文題目正好是我的媽媽,我從頭到尾只寫了吃橘子,但第一句話是我沒有媽媽。
整個年級就我沒有媽媽,所以這也算是一種作弊吧?那次的作文真的給了我高分,我開始嚐到了甜頭。
這次配件的手工活也是啊,沒有父母已經是事實了,他們生前不能給我帶來物質,死後能被我利用下好像還不算太壞吧。
她媽就說,正好暑假了,哪也不用去就在她家裡給她做這個,掙點錢留作家用。
那個暑假我一睜眼就是往她家裡跑,天黑了才回來。路上雖然很黑,但我走的很踏實,好像靠自己的雙手真的能讓生活變好起來。
說完,她舉起那雙手看了看,向天星也看過去,修長有勁的雙手,富有顆粒感和生命力。
向天星心情也跟著嚮往:“那賺了多少錢?一個暑假。”
林嬌嗯了一聲思索道:“43天穿了86000個,當時算了下應該是688塊錢吧。”
向:“為什麼是應該?”
林嬌點頭:“因為沒拿到錢啊,還把我趕走了,說我要是敢出去說,或者讓她女兒知道,就說我在她家偷東西了。”
向皺眉:“她女兒不知道?”
林嬌低頭:“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只要沒有捅破那層紙就沒有過界,對不起她們家的人只有我。”
向不甘心:“就這麼忍了?”
林嬌點頭:“那不然怎麼辦?拿著菜刀上門嗎?她家房子有兩層呢,就在鎮上。大門外面還有層鐵門。”
向天星居然聽出了一絲感慨:“那你怎麼和她女兒成為朋友的?”
林嬌望著他挑了下眉。
向天星心頭一跳,快速移開視線,又後知後覺的開口:“我認識?”
“昂~”,林嬌突然換了副神情,還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鏡:“向天星同學,我是班長夏清,要是生活上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我哦。”
向天星也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鏡:“林嬌同學,不按時來上課的代價就是你猜錯啦!夏清只和我說過有學習上的困難可以找她。”
林嬌假裝遺憾:“哦,看來小班長看人的眼光不準啊~雖然當初我立刻就著了咱們小班長的道,她手裡的零食真不少,而且她媽媽做的飯很好吃。”
聽的向天星都餓了:“她怎麼不來關心下我的生活困難。”
林嬌:“就你穿的那身,應該你來關心銅山中學全體。”
向天星被逗笑:“你好幽默啊。”
“切。”
又來了,向天星發現林嬌對別人的誇獎似乎很敏感也不知所措,會下意識的否認逃避,但其實眼神是期待的,眼睛是亮閃閃的,話也會變得多。
所以向天星笑了:“林嬌,你真可愛。”
林嬌瞪他:“向天星,你真蠢。”
向天星也不氣:“等這次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你就知道你哥有多厲害了。”
“我有哥,而且你應該比我小吧?”
“怎麼可能!你先說一下你是幾月的生日,我肯定老實說。”
要是他先說了,林嬌故意說個比他大的怎麼辦?
林嬌:“5月底啊。”
然後,她看見向天星的臉色果然肉眼可見的難看,啊哈哈哈哈,她揶揄:“怎麼啦?我也知道我的生日不算大,要是生在1月才叫大呢,但是呢,當別人的姐姐的話,大一天就夠用了,對吧?”
向天星翻了個白眼:“不知道!”
林嬌笑著將手裡的菜葉子扔進粥裡。
向天星汗顏:“你真能湊合。”
向雲煮豬食就這麼幹。
“有的吃不錯啦,我的小少爺誒。”
向:“還是覺得好氣啊,688塊錢呢!86000個配件,手都要穿爛了吧。”
林嬌攪拌粥:“手沒爛,但你的肺要氣炸了。”
有個人為自己生氣的感覺,好像……還不差。
所以她自己也沒想到,就這麼開口了:“我當初也想討回公道呀,但是人家人多勢眾,我一個小姑娘,家裡還有個張嘴等吃飯的哥哥,我要是一個人就去拼,總不能先把我哥殺了吧?
仇沒報到,哥哥沒了,這輩子也完了。多不划算啊,我種的菜剛能吃呢。
算了,我早想開了,你看我天一亮就去她家幹,我一天三頓都是在她家吃的,不管怎麼說,我也撈到幾頓好的吃,也就那段時間,我個子竄的特別快。想想也不虧。”
向:“看你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你是不是真的想過……就是,嗯,殺人?”
林嬌笑:“你的性格在銅山沒辦法存活,需要我這樣的眥睚必報的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這條路不通就換條路。”
“你想怎麼報仇?進入配件廠當上小領導,剋扣她工資?”
林嬌笑的彎腰:“看你的臉,看不出來你腦袋裡想的都是這些啊。嗯,把我未來三十年的路都想完了,不錯,安排的挺好。”
向:“我早聽說了,配件廠的車間主任權利最大。”
“對啊,最大的官可不就是直接領導,廠長又不管面試也不給派活。”
所以,她以後註定要和施陽牽扯嗎?
向天星有些沮喪:“還是有點遺憾。”
林嬌攪粥的手頓住:“是啊,當初太想逃避了,逃避銅山,逃避我哥。明知道我哥一個人被鎖在房子裡不安全,可我還是去了。
我默唸著是為了未來,卻把我哥永遠的留在了身後。”
那一個暑假過後,林韜和她不親了,發病的次數增加。
好幾次她都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她發洩般的恨自己,解氣的想,這就是她的命,她要逃脫,報應來了。
向鼓起勇氣拍了拍她坐著的板凳:“可以彌補的遺憾就不算遺憾,你哥還活著,你還年輕,未來誰也說不準,你很好,我覺得你很特別,你會……”
走出去的。
這四個字他不知怎麼開口,這只是他的願望,好像他對她依舊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