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京偷偷去看向辛夷,只見這傢伙心不在焉,左右偷瞄著,如果不是老畫師不讓動,恐怕她早就飛出九霄雲外了。
夕陽漸沉,畫師身旁的童子遞上一盞燈,照在畫像上面,辛夷抬頭望去,只見那小童子模樣粉嫩,眼睛宛若兩顆明亮的黑曜石,因為緊張而輕抿著下唇,臉蛋肉嘟嘟的,模樣十分可人。
不多時功夫,畫師抽出畫作,遞給辛夷。
“畫得倒是不錯,只是未免太寫實了些。”辛夷打量著自己,有些為難。
子京湊上去看,拿了過來也打量了一番。
“要的就是寫實嘛!若是日後我們二人分離了,我也能照著這畫像記著你的模樣不是?”
那畫師老翁笑著捋了捋鬍鬚:“若是姑娘嫌寫實,可看見耳邊那一顆紅玉?一滴墨落下,撫耳即刻便成了嗅花!”
“甚妙甚妙,請先生即刻幫我改!”說著,她便要奪過那畫紙,怎知子京閃身躲過,揮了揮手指將那畫晾乾,即刻捲起來握緊了,面朝著辛夷挺起了胸膛,道:
“付錢!說好了你請我,你出錢,我拿畫,各司其職!”
見他一副小孩子心性,路辛夷也懶得和他爭,之好撇著嘴從錢囊中掏出八錢,二人隨即向老翁拜別。
在城中逛了約莫一兩個時辰,兩人相與信步走在街頭,吃飽喝足了,子京摸著他渾圓的肚皮有一步沒一步地溜達。
辛夷想了半天仍沒能開口說出自己想走的事,要以怎樣的語氣和身份,太正規了顯得生分,太隨意了又顯得自己不拿對方當朋友。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長,她率先開口道:
“我以前倒是認識一隻大蛇妖,也和你一般沒心沒肺的,倒是生活過得十分快活!”
子京微微一怔,繼而笑道:“哦?你不妨說說名字,我沒準兒還認識!”
她搖搖頭,望著天邊的明月,嘆道:“真奇怪,這人名字剛剛還在嘴邊,可轉眼間,卻好像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只記得我們之間很親密,好像很多回憶裡都曾有過他。”
摸了摸腰上剛裱好的畫軸,子京有些不自然道:“咳,如果是真正重要的人,就算忘記了也會想起來的對嗎?”
辛夷點了點頭,二人又走了許久,子京偷偷看向她,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話:
“那你……心中一直是對他怎樣的感覺呢?”
路辛夷回頭突然看他,眼中滿是疑惑。
子京連忙乾笑兩聲,慌張地解釋道:“咳,我這不是看你一提起他就滿心懷念,再說,那說書的都說,近水樓臺先得月,我這不是也疑心你……”
路辛夷才懶得聽他這番解釋,只是看著他平日裡那麼囂張倜儻的一個人,如今反倒畏畏縮縮的,不由得撲哧笑出了聲。
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見遠處一道綠光閃過,緊接著,便是淒厲的一聲慘叫。
子京:“是楚國的巫術,有人受到殘害!”
二人不由分說,立馬向那慘叫處奔去,約莫跑了一里路,只見一道綠光閃過,又竄向遠方,再跑近些,便在大路的一側看見只被火燒得只剩一點殘架子的燈籠,一白衣老翁倒在地上,口中鮮血四濺,一童子抱著其屍身大哭。
“這不是我們方才見過那畫師嗎?”
二人對視一眼,快步走到那童子身邊,那童子慘白的面龐上落下一道血痕,雙目空洞,兩隻眼睛只看見無盡的黑色瞳仁,不見一處白。
子京急忙拉過辛夷在自己身後:“小心,他也是楚國人!”
兩人盯著那童子,良久,卻見那童子毫無傷人的意思,反倒是周身傷口太多,不斷溢位靈力,而那靈力全都源源不斷地充入老翁身體中。
子京慢慢蹲下身來,道:“你已經身負重傷,他已身亡,便是你將全部靈力給他,他也不會死而復生,倒是你,反而會失去全部修行。”
“我知道。”那童子艱難地開口,抬眼望向子京。
“我是楚國人,阿翁救我,撫育我,而今卻因我而死,我是個罪人,你們……殺掉我吧。”
辛夷正疑惑間,只聽子京道:“楚國這幾年來在周圍國度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尤其是最近的那支叛軍,裡面有個由人換血成為巫女的,時常掠一些妖人的靈脩,以補充她自己的修為。”
那童子滿眼哀慼,仍用袖口擦拭著老翁嘴邊的血跡,子京將懷中的一塊帕子遞上:
“剛剛來殺你的,也是楚國人吧?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吧!”
童子沒有接過手帕,反而握緊了拳頭,不多時,似乎下定決心一般的,五爪全部生出利甲,猛地向胸口一刺——
霎時間,無數靈氣外溢,一道強光將二人晃得睜不開眼,路辛夷只覺得這場景猙獰恐怖,拉了子京的袖子,卻聽他嘆道:
“他居然自毀靈基逆天而行,如此一來,他將永生永世再無修行成神之可能!”
辛夷一驚,慌忙上去制止,可手還沒碰到那童子,便看見他從胸膛掏出一顆心來,那“心”散發著瑩瑩綠光,在暗夜中一顫一顫的。
路辛夷上去攔住他,跪倒在地,急切地說道:“你先等等,說不定還有別的方法可以救他,他就是為了救你才捨生,你這樣豈不是辜負了他的痛?”
童子嘴唇發白,一雙眼已經開始垂眸,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後,便推開她的手,徑直將那心按到老翁身體中去。
一霎時,老翁周身血液回流,地上血液迅速回溯,彷彿時光流轉,天命更改。
老翁面色逐漸紅潤,童子卻癱坐在地。
不過片刻,童子身形消散,化作一隻雪白的狐狸,老翁則慢慢睜開眼睛,只看了一眼地上雪白的一團,便已明瞭了大半。
但他還是顫抖著手,眼中全是不願相信,不可置信地看向子京。
“阮兒他……他……”
“他為了救你,毀了自己的靈基。”
“阮兒啊!你怎麼這麼糊塗啊!阿翁就是要你活下去啊阮兒!”老翁一把撲在那雪白一團的身上,哭天搶地,彷彿天地崩陷,人生盡頭。
幾聲慟哭後,老人失去理智,一口氣沒上來,倒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