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回想著剛剛那個人臉上的表情,跟著切茜婭穿過黑墨魚酒吧大廳,來到後方的一個不起眼的房間。
亨利關上門,將耳朵貼在門上傾聽片刻,凝重的表情才放鬆下來,接著來到一邊的酒櫃前,伸手撥動了什麼機關,一道黑黢黢的通道就出現在蘇格面前。
通道傾斜向下,空氣中充滿著溼潤的水汽味道,蘇格猜測可能是由於太過接近利姆斯河的緣故,以至於隧道兩旁的牆壁上,都生長著小片的青苔。
“請進吧,今天沒有人,不需要做偽裝。”亨利說完,率先走了下去。
雖然亨利是那樣說的,但蘇格與切茜婭還是帶上了各自的面具,切茜婭來到一旁的酒櫃後面,拿出兩件完全沒有裝飾的黑色長袍,遞給蘇格一件,在做好完全的準備後,二人才鑽進隧道中。
隧道內狹小而逼仄,雖然有亨利留下的火燭照亮,但仍舊顯得昏暗。
就這樣走了有幾分鐘的距離,蘇格發現眼前突然一亮,意識到終於來到了盡頭。
從隧道鑽出來,是一間空曠的地下室,挑高比普通的房間更高一點,沒有額外的裝飾和傢俱,在將近有四十多平米的空間中,只有一張四方桌子被放在房間中央,顯得十分單調。
有那麼一刻,蘇格幾乎有一種回到了那個神秘空間的錯覺,如果不是從面具縫隙中鑽進來的水腥氣,還有在火把的光照中略顯古舊斑駁的石壁,他真的會認為自己回到了那個圓桌旁。
蘇格穩定下情緒,微微轉動身體,觀察著地下室中的一切,除了他走出來的那個隧道口之外,在整個地下室中,還有整整九個相同的隧道口,都是黑黢黢的,分散在地下室四周的牆壁上,不知道通向哪裡。
蘇格遵從著昂都的教導,始終沉默著。
“紫色的醉美人,”亨利說道,“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充滿了戒備心。”
切茜婭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亨利轉過來對蘇格說:“我叫亨利,是這個地下交易場的管理者之一,如果是平時的地下交易會,我們有可能在這裡見面,不過很可惜,今天沒有其他人。”
“你可以叫他老亨利,別看他這個樣子,其實實際年齡已經超過了六十歲。”切茜婭說。
聽到切茜婭的解釋,蘇格才轉過臉,正面打量著老亨利的模樣。
一個十分顯眼的酒糟鼻,這可能是所有人看到老亨利的第一印象,之後才會看到其餘的五官。
蘇格認真地看著,發現老亨利的眼睛十分明銳,有種鷹一般的鋒芒藏在裡面,而老亨利臉上的面板狀態也很健康,看上去只有四十多歲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怎樣保養的。
“這可能要感謝女神的祝福,才能讓我看上去如此年輕,”老亨利猜出了蘇格的心思,主動解釋道,“你是想要加入的新人?”
“是的,以後我的那個位置,由我們交替使用,沒有問題吧?”切茜婭說道。
“當然,這是你們的自由。”老亨利笑了,“我明白了,所以你們才會選擇這樣一個沒有交易會舉行的時間過來,也是為了避開其餘的參與者,對嗎?”
老亨利見切茜婭沒有搭話,也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下去,“既然是共用,那請允許我介紹一下這裡的規則。”
“每週三的東街市場,在賣番茄的攤位上面,番茄售價的最後一位數字,如果是5這個數字,則代表本週有交易會,反之則沒有。”
老亨利的第一句話就讓蘇格受了不小的驚嚇,他沒想到,一個地下交易場,竟然連舉辦的時間都這樣隱秘。
賣番茄的攤位?東街市場賣番茄的攤位至少也有五六個,怎麼可能每一個攤位都是同樣的價格呢?如果同時存在兩個不相同的價格,又該怎麼辦?
沒有人給他解釋,蘇格即使充滿了疑問,也只能沉默下去,於是對老亨利輕輕點頭。
老亨利見到蘇格的表現,眼睛中露出讚賞的目光,“果然,切茜婭小姐帶來的人,果然不一樣。”
沒等切茜婭開始催促,老亨利接著說道:“當然,具體的時間有其他的通知方式。”
“在確定本週會舉辦交易會後,也是從週三開始,賣雞蛋的攤位數,代表具體的舉辦時間,比如有四個賣雞蛋的攤位,就是週四舉行,以此類推,但僅限於本週。”
“在確定週數後,具體的到場時間,則由入口的看板推薦選單決定,所謂的入口,就是你看到的這些通道,你們來的這一個,是屬於黑墨魚酒吧的入口。”
“總共有十個通道,也就是說,有十個入口,你可以選擇其中的任意一個入口進入,但必須在交易會開始的十分鐘之前做好準備,因為如果有同時兩位參與者選擇了同一個入口,我們必須保證這兩位的身份不會彼此洩露才可以。”
“而交易會的內容,我想,應該不需要我過多的闡述了。”
蘇格微微點頭,依然保持沉默,同時在腦海中回想著老亨利說的話,藉以加深印象。
而在蘇格沉默的時候,切茜婭則拿出一個黑色的口袋,放在桌上,說道:“愚者海龜的蛋殼,我想換大地岩石的結晶,等量。”
老亨利微微欠身,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管家一樣,在得到切茜婭的允許後,從桌上拿過黑色的口袋,簡單地檢查,轉身從一個隧道口離開。
在老亨利離開的這段時間,蘇格始終沒有跟切茜婭產生任何的語言交流,甚至眼神交流也用面具巧妙地遮掩住。
很快老亨利就返回了地下室,並將一個黑色口袋放在桌上,示意切茜婭可以檢查。
切茜婭迅速地檢查完,也不與老亨利道別,帶著蘇格直接從來時的那個隧道中返回,經過一小段昏暗的隧道,他們重新回到了黑墨魚酒吧的那個房間中。
將用於隱藏身份的物品全部收拾好,他們再次回到吧檯前,就像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間一樣,表情平淡。
不久之後,老亨利也返回到吧檯前,目光在熱火朝天的酒吧中打量著,並沒有多看切茜婭二人一眼。
真不愧是有經驗的人啊,連這些微小的細節都做的一絲不苟……蘇格心中感嘆,不等他展開聯想,就看到切茜婭對自己推過來一個橡木杯。
“嘗一嘗,來酒吧怎麼能不喝酒呢?”切茜婭咕咚咕咚地往喉嚨裡灌著,眼睛中露出笑意。
還是我付錢是吧……蘇格心中無奈,但是考慮到現在是在酒吧,不喝酒才會顯得不正常,於是端起面前的那個橡木杯,放在嘴邊輕輕地抿了一口。
味道很淡,有麥芽的香氣,氣泡很足,但是確實很淡……蘇格在心中給出評價,他其實不怎麼喜歡酒精這種東西,因為這會讓他在睡覺以外的時間失去意識,所以只是簡單地抿了一口,就將杯子放回了原處。
這時,他看到旁邊那個哭泣的男人已經睡著了,正趴在吧檯邊緣,發出輕微的鼾聲。
“年輕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要經歷很多的不公平和委屈,如果能給他提供一個可以暫時休息和發洩的地方,也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了。”老亨利看著蘇格說道。
蘇格心中微微有點苦澀,主動說道:“麻煩把他的賬單交給我。”
在切茜婭與老亨利驚訝的目光中,蘇格掏出1比恩鈔票和1便士的硬幣,然後看了一眼手邊的麥芽啤酒,又端起來喝了一口。
杜絕浪費,從我做起……蘇格看著切茜婭手中的橡木杯,覺得有點可惜,如果只是續杯的話,那第二杯半價,兩個人總共只需要三個便士,但是分開點兩杯,就會花費四個便士。
不過也沒辦法,畢竟男女有別,在公眾場合共用一個杯子,也很沒有禮貌。
“我請允許我代替他,感謝你的慷慨,”老亨利擦著杯子說道,“他是個可憐的孩子,希望女神能夠聽到他的祈禱,讓幸福降臨在他身上。”
“他是做什麼的?”蘇格喝著啤酒順口問道。
“好像是在監獄做看守,經常被上司訓斥,總之過得十分艱辛。”
“那他叫什麼名字呢?”
老亨利搖搖頭。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酣睡的男人突然驚醒過來,用迷濛的醉眼看向蘇格這邊,嘴裡喃喃地說:
“我叫司佩魯,我叫司佩魯,我叫司佩魯……”
男人說著說著,就開始小聲地抽泣起來。
蘇格感覺到心中不是滋味,他知道,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很少會掉眼淚,除非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或者是希望破滅,才會在沒有人的地方偷偷哭泣。
他看著那個自稱司佩魯的男人,被對方的情緒感染,心中泛起一股酸楚。
“我只是想讓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不是‘那個誰’,也不是‘喂’,我叫司佩魯,我的名字是司佩魯,我只是想讓別人知道我的名字而已……”
男人趴在吧檯前抽泣,可能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很快又酣睡過去。
••••••
漫天的星光下,蘇格與切茜婭走過空蕩的碧藍廣場。
時間已經很晚了,蘇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跟切茜婭在酒吧中待那麼久的時間。
考慮到自己走後切茜婭很可能偷偷返回去接著喝,蘇格決定先把切茜婭送回幸運石教堂,自己再回家。
“我想起來了,”切茜婭突然說道,“就是在水車坊裡面,也就是我們最初救你的地方,我曾經看到過剛剛的那個人,當時他跟著尼奧。”
“尼奧?”蘇格回想著那一晚的事情,但是毫無所獲,因為在那個時候,他已經昏過去了,之後則被直接送到了互助者協會。
“尼奧啊,就是在你當男僕的那天晚上,給晚宴主持的那個大肚子的男人,他是約克市的警察長。”
“哦……”蘇格敷衍的應付著,他不太關心尼奧是誰,只是那個司佩魯的傢伙,讓他頗有感慨。
其實那個傢伙要的很簡單啊,只是想要被人記住而已,不是某個人,而是司佩魯……蘇格在心中默默記住這個名字。
“關於地下交易場的事情,大概都瞭解了吧,對於那個老亨利,不需要太擔心,只要你按照規則來,他不會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情,因為他的家人就在幸運石教堂中工作。”
蘇格點點頭,剎那間,心中很多的疑惑都解開了。
既然是切茜婭說的那樣,那老亨利就完全可以看做半個自己人,既然連主持者都被收到麾下了,那這個地下交易場的背後,很可能也有六大正統教會的勢力滲入。
果然啊,教會這種存在,就像一個龐然巨獸,就像浩瀚的宇宙,而我,也不過是這星空中的一顆渺小的星星罷了。
就像那個司佩魯一樣,拼勁全力,也不過是不想做一個無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