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半空中的石塊上,離朱高一腳低一腳踩著光滑落點一撅噠一撅噠的蹦。這些石塊並非分佈在同一個水平面上,有的高有的低,表面潤澤極易打滑,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
如果掉下去就得從頭開始,進度最慢的倒黴蛋到現在一趟都還沒走完。
她可不是空著手跳,與長刀等長的木棍抱在懷裡就沒松過。
小傢伙喘著粗氣,頭髮被汗水黏得一綹一綹貼在頭皮上,磕磕絆絆追著大孩子的腳步。
不遠處枝頭上的團雀一個個翹著尾巴上下挪騰,再看矮豆丁瞪著圓眼睛板著臉,一臉嚴肅的也翹著“尾巴”靈巧挪騰,兩相對照有種說不出來的喜感。
在可愛這方面,持明幼崽全宇宙裡也能排得上號。
潛鹿負手站在校場一端觀察,旁的孩子暫且不論,個頭最小的那個丫頭著實叫人眼前一亮。
她似乎已經找到了浮空石陣圖的規律,之所以顯得動作笨拙,主要原因還是年齡太小,腿短。若是假以時日給她時間與機會成長,此等悟性只怕武藝不輸劍首。
未來可期。
風浣勉強還能跟在離朱身側,但也只是跟著,她得先考慮怎麼護住自己不掉下去。雪浦比較倒黴,一著不慎滑到,一瘸一拐回去原點重新開始。
這批專門挑選出的孩子實在是年齡層裡的佼佼者,譬如雪浦,已經能夠熟練使用雲吟術治療傷口,現場凡是不當心扭傷挫傷摔傷的幼崽都由他耐心關照,很快就能重新迴歸序列。
該說不說,單就這孩子一手漂亮的雲吟術都快把暗搓搓窺探的騰驍給饞死了。要是雲騎每個小隊都能配上這麼一位治療,戰場上士兵們的生還機率至少能上升十個百分點。
那可是幾十萬的百分之十!
最近幾十年內不是沒有持明考取神策府職位,擅長雲吟術治療的卻極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寧可窩在丹鼎司炸丹爐也不樂意從軍。
嘖,還是得想法子把持明們從丹鼎司裡挖出來才行,騰驍將軍認為自己有必要露幾手絕活給飲月君看看。
離朱總感覺背後有些刺撓,不過也不甚在意。丹楓花了八籠包子兩瓶浮羊奶的代價“僱”她做事,包子和羊奶都進了肚子,拿了好處她必得把事兒給人辦妥。
腳下的石塊落點其實就是雲騎槍的步法嘛,方才一路走來旁的校場上剛好有士卒演武,試上一兩遍再一對比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
話說這趟步法用在長刀上好像也可以,她記得演武陣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手執長槍。
潛鹿:“?”
這,這就開竅了?剛才還小鴨子一樣歪歪扭扭,眨眼功夫就拍著翅膀搖搖擺擺迎風起飛?
持明一族這悟性忒不講道理!
小丫頭懷裡抱著的長棍此刻被她握在掌中,借力平衡攻守兼備,身體隨著符石落點翻飛跳躍,靈巧得就像穿梭在雨幕中的金腰燕。雖然腿短但她下盤極穩,就算面對無法順利躍至的落點也不會慌亂,冷靜得與外表年齡截然相反。
轉眼間敏捷測試完成,潛鹿忍住增加難度的念頭,揮手放持明幼崽們解散。
幾近正午,小不點們怕是早就餓壞了,能忍住飢餓先行完成訓練,哪怕只是出於對龍尊的忠義也絕對值得高看。
騰驍將軍早安排了策士前來領路,風浣和雪浦把離朱夾在中間,打頭率領一眾年幼族人去食堂吃飯。
午餐當然由神策府提供,和普通的雲騎士卒一樣端著盤子想吃什麼就讓人給舀什麼。
聽說持明的孩子要來吃飯,大廚一早兒就託人打聽了許多訊息,使勁渾身解數就為了顯擺顯擺手段。幼崽們一走進食堂就嗅到食物的香氣,自持如風浣和雪浦也忍不住多往視窗看了幾眼,離朱則早早竄到水槽邊洗手取盤子去了。
主食是香噴噴的大米飯,在羅浮的農牧洞天內,穀穗能長得像樹木一樣高大,技術人員甚至可以站在禾苗和稻穀下乘涼。
“哎呦,小乖乖。來,多給你盛點肉,多吃點長大個兒!”
小崽子無比積極的頭一個衝向打飯視窗順利佔據有利地形。仙舟一向以高大健壯為美,打飯大嫂憐愛的看看她臉頰上那兩塊嬰兒肥,長勺照直朝菜盆肉最多的地方狠狠下手。
不是說持明家大業大嗎,怎麼把姑娘養得才這麼一點點大,還行不行了!
“謝謝。”盤子裡的肉塊幾乎堆成一座小山,離朱對打飯大嫂的好感值瞬間爆表,討債的表情收收好,臉上更是多了幾分幼童應有的天真甜美。
好乖好乖!她會認認真真字正腔圓的說謝謝欸!
打好飯離朱端著盤子一心想要找個人少的地方坐下好好享用美食。她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上午下肚的那幾籠包子早就不知填在胃的哪個角落裡,此刻盯著盤子裡的肉雙眼直放綠光。
“咦?這裡怎麼混進來個小東西,你來幹嘛的?”
一群半大少年和她走了個對頭,領頭的伸手就朝離朱的小揪揪彈。倒不是要欺負她,實在是這孩子個頭太小了,狐人族和天人族的青少年看她就跟半大小貓看小小貓似的,忍不住就想來上一口撩閒。
雲騎軍中不是沒有少年天才的身影,可這小東西也太袖珍了吧,還是跟著父母單純來蹭飯?
“無禮!”
雪浦早就找好位置放下餐盤,清點人頭時發現最小的族人不見了,急匆匆滿食堂的找,找到過道旁剛好看到極似“霸凌”的一幕。
水波迅速環繞少年周身,水箭擊偏了快要碰到離朱小揪揪的手,雲吟術的波動引起了其他持明幼崽的注意。
要打群架?
一群青衫孩童板著臉嘩啦啦圍上來,狐人族的少年們也不是軟柿子,瞬間擺出祖傳武備戰陣。
反應慢了半拍的天人族少年們:“欸?”
這、這是驚天大瓜主動送到嘴前了嗎!
“看什麼看,你們有勁兒沒處使?”眼看大戰將起,離朱的心神全在托盤上,“不吃飯就讓讓。”
小童下巴一揚,成人見了多半覺得人小鬼大怪可愛,大孩子只會認為不知死活丫的欠揍。
“我就不讓,怎麼著?”
狐人少年甩掉手上的水,硬是堵在過道上不肯動。青律家中數代從軍,自小在神策府內跟著兄姐訓練,不說橫著走吧,至少同齡人之間未曾遇上過一合之敵。
少年人才不管什麼三族盟約羅浮大計,火氣上頭無事還要尋些事出來,何況這回他真心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好狗不擋道,”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眼前就是飯菜不讓吃,離朱心頭也是“騰”的火起,“滾!”
“你他媽的還挺狂?”青律身後另一個狐人手裡拿著才開啟的蘇打豆汁兒,手一抬就潑過來。離朱躲了,躲開了,但她手裡的餐盤沒能逃過豆汁的洗禮。
凡是喝過羅浮老豆汁兒的人都知道,這東西願意喝的人回味無窮,不願意喝的沾上半點都覺著渾身都是酸餿臭味兒。
離朱氣得直抖。
一盤子肉啊!眼看就吃進嘴裡的肉啊!臭了!
“哈哈哈哈哈哈!臭丫頭!臭死了!”狐人少年們鬨堂大笑,天人族少年覺得這樣做不太好,但是比起持明他們還是跟狐人關係更好,因此也沒人站出來。
小童身上猛烈迸發出的殺意就連雪浦也為之側目,他想了想,先把雲吟術準備好。萬一小族人受傷了第一時間就給她續上治療,打架歸打架,自己人斷斷不能吃虧。
離朱把托盤往旁邊桌子上一放,反手取下背在背上的長棍挽了個棍花。青律和他的朋友們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一花緊接著腦門上火辣辣的疼。
不僅如此,離朱跳起來“飛”過狐人少年的肩膀,靈巧轉身利用慣性勾手摁住那潑豆汁兒的傢伙把他整張臉摁進餐盤。
“給我向糧食道歉啊傻杯!”
她動作太快,沒有任何浪費力氣與時間的花架子,一個回合不僅分出高下更已決出生死——若叫戰場上讓人這般碰到後腦勺往下摁,收拾屍體時怕是湊不囫圇上半截。
青律:“……”
媽的,這麼多人居然打不過一個看上去疑似尚未斷奶的小崽子,持明還講不講道理了?
“吃!”離朱以一種堪稱殘暴的力道使勁又砸了一下,“吃不完就給老子死去!”
那少年又痛又臭又怕,當場哭出聲:“你放開我!我要回去告訴我爸媽!”
原本打算偷偷支援把他救下來的其他狐人少年迅速閃開一圈真空地帶——半大小子們打架總有條心照不宣的規矩,技不如人甘拜下風不丟臉,誰喊爸媽誰就是慫貨,丟人!
離朱才不管他搬出誰威脅,咣咣咣又是三下,少年放聲大哭:“別打了,我吃我吃。”
風浣從後面扔了把勺子給他,離朱動手,大馬金刀的往桌子上盤腿一坐,少年哽咽著邊哆嗦邊往嘴裡塞混合了蘇打豆汁兒的飯菜。
好臭啊!以後打死他他也絕對不要再喝那玩意兒了!
她把視線移到青律身上,尾巴毛都炸了的少年突然間福至心靈:“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堵你的路,也不該隨意碰你的頭髮。”
這丫頭用木棍戳到他腦門上他都沒反應過來,被她錯身而過時更是毫無辦法,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上他也得捱揍。
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這麼多人攔不住一個持明幼崽,臉已經丟出去了就別讓場面進一步惡化難看。
道理不一定能讓容易上頭的年輕人清醒,但物理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