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面的動靜,呂蘭挺著肚子走出來,遲疑著詢問,“小姑,你站那兒幹什麼呢?是渴了嗎,等著,我給你倒點水喝。”
說著,她彎腰就要去夠暖水瓶。
何瑞雪下意識想阻止,又怕不符合原主人設。
擺了擺手,沒好氣道,“可不敢勞動你,不是肚子不舒服嗎?回去歇著吧。別等大嫂回來又要拿幾個破雞蛋說事,搞得像是我害了你一樣。”
“是我身體不好……小姑,記得你不愛喝燙水,我特意放涼了的,要不要給你加點糖。”
“我說了不用!”
“你別生氣,坐下說吧。”
她就像是個軟包子,渾身透露著逆來順受的味道。
呂蘭是城裡人,父母都是機修廠的工人,家境並不差。
讀完初中後,家裡不讓她繼續讀,她自己在在紡織廠找了個臨時工,在一次下班路上,被她大侄子何曉團一眼看中了。
呂蘭是家裡老二,上面有個姐姐,下面有三個弟弟,姐姐已經出嫁,大弟正在忙著跟人相親。
女方首先就要求有個房子,這是合理要求,畢竟總不能結了婚還跟兄弟們擠在一間。
他家本來是能拿出來這個錢的,但底下的兩個兒子不樂意了。
為了一步到位,給家裡多添幾間房,呂蘭的爸媽打算從女兒身上下手,張口就朝何家要三百八十八的彩禮。
這在市裡都稱得上天價,王桃枝當然不樂意,當場和他們大吵一架,掀桌子摔筷子,兩家人就差沒打起來,怎麼說都不同意。
可何曉團堅持,雙方便扯了一段時間的皮,呂家咬死不鬆口,後來等不及了,決定把她嫁給廠裡一個有錢的鰥夫,那人將近四十歲,是呂父的領導。
呂蘭百般不願意,想逃又無處可去,手裡的錢全被爸媽搜刮乾淨,離開家連吃飯都成問題。
她找過街道辦,可她爸媽當著人家的面說得好聽,一轉頭就原形畢露,毫不忌諱地當著她的面談論要怎麼整治她,讓她在嫁過去之後聽話一點。
走投無路,她乾脆豁出去,主動試探何曉團,大小夥子青春萌動,沒忍住和她品嚐了禁果。
幾次過後,她肚子裡順利揣上了崽子,這婚不結也得結。
呂家人得知後都要氣瘋了,吵著要告何家耍流氓,可呂蘭堅稱是自願,死活不肯出面指正。
最後他們怕把醜事鬧大,只能捏著鼻子同意,王桃枝掌握主動權,把彩禮往下壓了兩百塊,成了一百八十八。
婚事草草定下來,扯證,辦酒席,期間呂家連個人都沒來。
第二天回門時兩個新人吃了頓閉門羹,在當下,呂家的做法就等於是和女兒斷絕了關係。
能不生氣嗎?原本是定下買三間,三個兒子都有各自的屋子,這回只能遷就一邊,為此呂家內部也不太平,為這筆錢吵了好幾個月。
況且因為臨時悔婚得罪了領導,呂父在廠裡時常被穿小鞋,工作生活都不如意,更加痛恨這個不聽話的女兒。
呂蘭剛嫁進來的時候,鄰居們起鬨著要看嫁妝,東西攤開,除了幾件衣服什麼都沒有,何家丟了大臉。
人人都在笑話,說花了將近兩百娶進來的金娃娃,結果是個只進不出的賠本買賣。
大院裡的人愛嚼舌根,更有那惡毒的說她不檢點,婚前就勾搭男人,怕是早就懷上了孩子,等著人接盤呢,何曉團做了綠毛龜,竟然還沒察覺。
她試圖辯解過,但無端的惡意卻不會放過她,久而久之,她便不再爭辯,默默忍受。
在沒有孃家撐腰的情況下,她生怕哪裡做得不好讓婆家不滿,做事勤懇,性格也變得拘謹怯懦。
王桃枝是最爽利的人,看她窩囊軟弱的模樣就來氣,根本和她處不來。
但凡她說話大聲點,這兒媳婦的表情就像是被惡婆婆欺負似的,她覺得煩躁,面上難免帶出幾分不滿,見她這樣,呂蘭就越是小心翼翼。
如此惡性迴圈,不斷內耗,加上呂蘭的身體本就缺營養,懷孕後變得更加孱弱。
原主大概也看不起她,對她像個僕人一樣呼來喝去,沒有一點使喚孕婦的罪惡感。
甚至理直氣壯地搶她的孕婦補貼,比如紅糖和雞蛋。
今天早上王桃枝見呂蘭臉色不好,心疼她肚子裡的孩子,特意給她煮了個雞蛋,誰知剛出鍋就被原主搶走,她氣急了,才會有何瑞雪剛醒來時聽到的叫罵。
這個年代,生理需求得不到保障,對人的心理狀態更是關注有限。
何瑞雪觀察她的神色,猜測她有孕期抑鬱的徵兆,皺眉道,“行了,你回去躺著吧,你可比你肚子裡的孩子要金貴多了。別不信,就算當初你沒懷孕,我大侄子也會堅持讓你嫁進來,我哥嫂拗不過他的。”
對心態出現問題的孕婦勸說“為了孩子”才是大忌,要多認同她本人的價值。
額,書上是這麼說的吧,大概。
呂蘭下意識摸著小腹,眼裡閃著幾分希望的光彩,“小姑放心,我會努力養好身體,給何家添個健康的孫子。”
只要有了孩子,她也算是真正融入這個家了吧。
“在咱們家孫子孫女都沒區別,你看我就知道了。”
何瑞雪原本是想側面勸她不要有心理負擔,呂蘭卻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畏怯道,“對不起小姑,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和我不一樣,我……”
何家確實和呂家不同,小姑在家裡的地位她已經充分見識過了,連她公爹都不敢大小聲。
她敬而遠之的同時,打心眼裡羨慕著。
換做是小姑出嫁,何家只怕要掏空家底,不把兒子賣了給她置辦嫁妝都算是仁慈。
至於用她的彩禮換錢?誰要是有這個想法,她彪悍的奶奶能直接過來把人給活刨了。
“你……算了。”
看她又鑽入了牛角尖,何瑞雪暗歎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開啟車鎖,把車子推到外面,離開了院子。
呂蘭沒問她去做什麼,問了也得不到回答,還會被罵多管閒事。
瞥見院子裡投來各式目光,耳邊彷彿能聽見議論她的嘈雜聲,她低垂著眼,扶著肚子關上大門,拿起桌布開始擦桌子。
她實在閒不下來,多走動也方便生產。
三樹街道以進出口的三棵百年高大古榆樹聞名,這一片劃給了第三紡織廠。
當下的大廠都相當於獨立的小社群,廠區、車間、禮堂、蔬菜店、供銷社、奶站、早點攤、澡堂、籃球場、子弟學校、職工醫院、託兒所……一應俱全,能滿足職工和家屬大部分的生活需求。
在這裡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廠裡的員工和家屬,供銷社和副食品店開在街道口,隔著兩條街有一間官方運營的菜市場,規模不大,就在糧站的旁邊,賣菜、肉和部分熟食,當然,要拿著票才能買。
七十年代的街道彷彿蒙上了一層特有的時代濾鏡,又像是陳舊的畫片在眼前徐徐展開,兩邊多是青磚房,少部分是水泥房。
行人的衣服多是黑灰色,打扮樸實無華,整體光線晦冥暗淡,唯一的亮色便是牆面上塗畫的鮮紅標語。
街道上灰塵大,偶爾會有清潔工拿著長灑把清掃落葉,不過大多數都在磨洋工。
有一下沒一下,見掃得差不多了,就躲在牆根下,將手放進棉襖裡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