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家的情況比較特殊，你爸我有時候夾在中間，挺難做的”
葉富明說的時候還是剛才的語氣，很溫和，但“朱永平”很清楚，這段話是他的懷柔戰術，先示兒子以弱，然後再把自己真正想問的說出來。
所以，他內心有愧，覺得自己把兒子當成了敵人來對待，作為父親竟然千方百計地套兒子的話。
於是，葉富明一開始還只是低下眉毛說話，後面就忍不住垂下了頭。但這樣的動作有點奇怪，他又用了一個看自己胸前的動作來掩飾，隨後才將頭抬起來。
“以後等你長大，你就能理解了”
這一句葉富明說的語氣，別說戲裡戲外了，就算是坐在監視器前面的楊逸，都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地呼了出去。
心情莫名地沉重了起來！
等伱長大了，就能理解了。
長大了，是能理解很多事情，但能原諒嗎？
他想的是自己。
“爸，我沒生你的氣。”
宋少欽說臺詞的聲音，重新讓楊逸回到了工作狀態上。
他眼睛盯著葉富明。
果然，曾經的一代影帝葉富明，沒有讓他失望！
葉富明飾演的朱永平，聽到這句話，先是眨了眨眼睛，眼皮眨動得很快，而且也只是兩下而已，似乎沒太多額外的含義，然後他眼眉低垂，視線往下，嘴角抿了抿。
愧對兒子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甚至一度他還欣慰於兒子的懂事，這個小傢伙長大了。
可下一秒，他好像認同似的點了點頭，眼睛泛紅，鼻子微酸，就差一點點就要淚水盈眶了。
但葉富明愣是沒讓眼淚流出來，演了一個堪稱超高難度的中間態！
哭戲誰不會演？
含而不露的哭，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宋少欽明顯是被葉富明的演技給震驚到了，因為前面拍他的時候，葉富明也在演，但從頭到尾都沒有拿出這麼強大的演技來。
葉富明剛才全程都是收著演的，甘心只做一片綠葉，專門襯托著小男孩青澀的演技。
他要是火力全開，情況就會像是現在這樣.
“你還游泳嗎？現在。”
葉富明重新抬起頭來，看得出來眼眶邊緣還有些泛紅，但聲音很正常，好像很隨意的一句關心。
宋少欽卻呆呆地坐在那裡，完全不記得到這兒該自己說臺詞了。
“停！”
楊逸見宋少欽演垮了，就及時地喊了停。
“對不起，導演叔叔，我忘記說詞了。”
宋少欽面紅耳赤地舉起手，承認錯誤。
“沒關係，你葉爸爸的演技，誰看了都得迷糊。”
他都以為自己要挨導演批評了，楊逸卻用輕飄飄的一句玩笑話，就讓這件事翻篇了。
宋少欽懸起來的心不由地放下去了一半。
“調整、調整，我們再重新拍一條。”
楊逸說的調整，當然指的是宋少欽。
葉富明演的那麼好，前面那一條肯定還會用到剪輯中的，除非後面他還能發揮得更好。
宋少欽放下手之後，有些忐忑地看向葉富明。
葉富明也沒有怪他的意思，他溫和地看著眼前這個瘦瘦巴巴的小男孩，微微頷首表示不在意。
準備重新開拍前，楊逸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問題，他讓廖春生去叫人把宋少欽面前的糖水加滿，雖然加的都是椰漿，但這個細節，引起了葉富明的注意。
“少欽，你不用每次都那麼老實地喝上一勺，勺子碰碰嘴巴，把喝的動作演出來就行，不然，一直喝一直喝，你肚子怎麼受得了？”
葉富明笑著指了指宋少欽拿起的勺子，教他一個演吃東西的戲的技巧。
今天的還算好，喝的是糖水，而且他們拍戲的過程比較流暢，NG的次數不是很多，宋少欽不用一直喝一直喝。
但要是一直這麼耿直地真吃真喝，以後演這型別的戲會很辛苦的。
“嗯，謝謝葉爸爸。”
宋少欽感激地點了點頭。
重新開始，這次宋少欽就沒有再掉鏈子了，他需要用背影配合著做動作或者說臺詞，不需要真情實感地演在臉上或者眼睛裡，所以宋少欽可以專心地說詞，然後剩餘的注意力就放在觀摩葉富明的演技上。
能夠跟這樣厲害的演員一起演戲，而且是演這種一對一的對手戲，對於宋少欽這樣的小演員來說，絕對是非常難得的學習機會。
近距離去看，感受會更深！
“爸問你個事啊.要問錯了的話，別生氣。”
把泳鏡禮物送給兒子後，葉富明演的朱永平一開始還在笑著。
“好。”
對應的宋少欽也還用比較積極的語氣回應。
然後楊逸在葉富明挪動屁股，身體前傾的時候喊了停。
“就這樣，保持不動。聶哥，換角度，切近景側面仰拍朱永平。葉哥，等下你把剛才移動身體的動作再做一遍。”
楊逸其實在拍攝之前，跟葉富明交流的時候，就已經聊過這個身體前傾的動作設計問題。
葉富明很認可楊逸的提議，而且也沒有忘記，剛才就演了出來。
“春生，你看我現在這個鏡頭，低角度仰拍，而且用的是近景，你覺得是什麼考慮？”
楊逸趁著攝影師他們還在調整的時候，轉頭給了廖春生一個提問。
“啊？”
廖春生有點猝不及防。
“我是問，你覺得我用這樣一個鏡頭拍葉哥下面這段對話，是什麼樣的用意。”
楊逸以為他沒聽清楚，再問了一遍。
“這個，這個”
廖春生頓時感到了緊張，說話都結巴起來。
平時他面對楊逸的時候是不會有這樣的情緒的，畢竟是自己認識了好多年的哥們，很熟悉了，而且楊逸不像葉富明那樣高深莫測，楊逸的性格比較親和，他可以和對方聊得比較隨意。
現在為什麼又緊張了呢？
可能因為現在是片場吧，楊逸是整個片場裡說一不二的導演，轉過頭來的時候，俊朗的眉宇之間似乎帶上了一絲說不出的威嚴。
“是因為他們現在關係又不好了，所以才不帶上對方的肩膀？”
廖春生其實並不知道怎麼回答，吞吞吐吐了一會兒，才根據剛才楊逸給葉雨佳的分析做了一個類似的解讀。
“有這個原因，但不完全是。”
楊逸點點頭，手指指了指現在監視器裡滿屏的葉富明，給廖春生仔細地解釋起了他這一個畫面裡用到的視聽語言。
“低角度仰拍，本身就是凸顯人物的高大，表現出更加誇張的視覺衝擊。但這裡只給到葉哥近景，是說明我們還是要把關注點放在朱永平的表情、語氣上的，他表情的凝重，不再是像剛才那樣微笑，語氣也沒那麼溫柔了！那麼，這低角度仰拍，就是在預示著，他等下言語中會帶有一定的攻擊性！”
楊逸這樣一分析，廖春生就忽然有了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這樣的分析，在接下來葉富明的表演中，也會讓廖春生理解得越來越清晰。
“你妹妹少年宮出事那天，你是不是跟著她？”
葉富明飾演的“朱永平”一句一頓，還是問了出來。
“攻擊性”！
在這樣的仰拍鏡頭裡，感受得格外深刻，尤其是看到葉富明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收斂下去，剩下還留下的那一點，看上去假到不能再假的時候，這一句問話的衝擊力直接透出了螢幕。
“你也覺得是我？”
坐在葉富明對面的宋少欽也感覺到了這種衝擊力，不過，小男孩似乎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慌亂了。
好的演員，在棋逢對手的時候，應該感覺到興奮才對！
他在適應了葉富明犀利的演技之後，也忍不住演了起來，儘管現在鏡頭都沒有對著他。
“你也覺得是我？”
宋少欽保留著喝糖水的坐姿，身體也像葉爸爸那樣前傾著，眼珠子卻抬起來，有點像皺眉瞪眼一樣，語氣也變得銳利起來。
“額不，不是那個意思。”
葉富明看似也受到了小演員的衝擊，表情上的攻擊性弱化了下來。
不過，楊逸知道他演得沒差錯，這就是他的臺詞，就是有遲疑的成分。
“但這是王瑤阿姨的意思，對吧？”
宋少欽繼續反擊著。
感覺就像是兩個狐狸，一老一少在互相試探。
而“朱永平”敗下了陣來。
他無言以對兒子，沉默著，眼神閃爍著，最後眼眉低垂，微微低頭。
這會兒，楊逸可以喊停了。
拍攝前給到演員的劇本也是這裡喊停，因為這裡要拍的是“朱朝陽”擺弄了一下禮物，最終放在桌面的片段。
但這一段已經拍過了，可以停下來，讓演員調整一下再往下拍。
之前拍宋少欽戲份的時候，楊逸就喊過停的。
但這一次楊逸沒喊。
導演沒喊停，他們就要繼續演下去。
“晶晶妹妹出事那天，我在少年宮上奧數課.”
宋少欽真的重新擺弄了一下裝著泳鏡的眼鏡盒，然後放在桌面，後面他坐直了腰板，直視著“父親”。
葉富明是低著眼眉的，一副不敢直視兒子，又心事重重的樣子。
但宋少欽說第一句的時候，他抬起了眼睛。
朱永平還是很想知道答案的，儘管他知道，這樣試探，會對兒子造成很大的心理創傷。
“我沒有跟著她。”
宋少欽搖著頭，繼續說。
這會兒，就連聶昱辰都忍不住回頭過來看導演組那邊一眼了。
你還不喊停嗎？
到這兒不是應該換鏡頭了？
還繼續低角度仰拍？
楊逸還是沒喊停，他也沒看別人的表情，就只看著監視器，很專注，很投入。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