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鶴清這學期只剩下一天課了,他上完下午的課,剛出教學樓,就接到了林風弦的電話。
“抱歉啊鶴清,這個時間打擾你。”林風弦語氣裡皆是無奈,“我母親一定要出院,現在到家了……”
接下來的話,林風弦難以啟齒。
按道理,晏鶴清雖是林風致親哥,但在法律上他們毫無關係,現在林風致和林母鬧了矛盾,不該把晏鶴清拖進來,但林母的意思很明確,要晏鶴清過來。
林風弦只好開了口,“我母親也叫了風致回來,你看方便過來一趟嗎?”
晏鶴清回:“我剛下課,現在過來。”
掛掉電話,晏鶴清打車去了林宅。
他知道林家對林風致的感情,尤其是林母,一隻狗一隻貓養幾天都有感情,何況是養了13年的林風致,林母對他的母愛,不是一朝一夕能放下。
林母前日舉動,大部分是出於寒心,導致對林風致的失望。
他現在要讓林母繼續保持這樣的失望。
林母放棄林風致,就是林家放棄林風致。
晏鶴清想著,給陸凜打了電話,“我要去林家一趟,不回去吃晚飯了。”
陸凜那邊很安靜,“辦完事回我公寓吧,安靜,方便你複習。”
晏鶴清答應了,掛掉電話,沒一會兒就到了林家。
林風逸來開的門,他神色憔悴,頭髮也有少許的凌亂,見晏鶴清揹著書包,想接過又按住手,“跟我來吧。”
晏鶴清換上拖鞋,跟著林風逸去了客廳。
客廳裡寂靜無聲。
林母和林父坐在沙發上,林風致站在客廳中央,林風逸站在沙發旁邊。
四人都沒有說話,林母更是靈魂出竅一般,晏鶴清來了,林風致先是驚詫,繼而又低下頭盯著鞋尖,眼眶通紅,強憋著才沒哭。
林母這時總算有了幾分人氣,她勉強露出笑容,招呼晏鶴清坐下。
晏鶴清禮貌頷首,“我站著就行。”
林母也不勉強,她終於看向林風致,眼神裡有著回憶,有著惆悵,有著不捨,也有決絕。
“林風致。”她開口,“你出國吧。”
她沒和林家人商量過,這話一出,他們都萬分震驚,林風致更是抬頭,驚慌著說:“我不去!媽媽我錯——”
“你不去也行。”林母打斷他,語氣依然平緩,“你18歲了,可以做自己的主了,你搬出去吧,我會支付你的學費和基本生活開銷到大學畢業。”
她這話無異於和林風致一刀兩斷,林父拉了下她的手,“你……”
林母搖頭,讓林父別說話。
林風弦和林風逸也懵了。
他們只知林風致要跳樓,不知樓頂的談話內容。
林風致這次是徹底慌了,他邁腳想到林母面前,林母搖頭,“你不用過來了,我考慮得很清楚。”
“為了他嗎?!”林風致徹底破防了,他激動指著晏鶴清,“你為了他不要我了!”
他突然撲向晏鶴清,這一幕誰都沒想到,晏鶴清也任由他撲過來。
林風致揪住晏鶴清的衣領,眼淚撲簌掉,“你快說,你給我媽灌了什麼迷湯,你……”
林風逸剛要過去拉開林風致,林母就站起身,捂住胸口喘著粗氣,“你到現在還怪別人,是我把你寵成了一個魔鬼!我真後悔當初領養了你!”
這句話一出,林風致不動了,他委屈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不停地哭。
林父覺得林母這話重了,他低聲說:“小琴,你別說了。”
林母嚥下眼淚,“我要說,我今天就要告訴你們,我是一個多失敗的母親。”
她閉眼不再看林風致,不想再心軟,“他拿跳樓威脅晏鶴清那天,他親口說了,為了陸凜,可以不要父母,不要兄長。”
聲音都泛著苦味,“當初我想領養的是鶴清,他為了讓給林風致躲了起來,林風致知道,還是為了陸凜指責鶴清。”
“你們說,我是不是把他養成了一個六親不認的魔鬼。”
她說完,客廳瞬間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刻,林風致彷彿被扒得一絲不、掛,他渾身冰涼,眼前黑影重疊,快看不清了。
他腦袋嗡嗡的,片刻他鬆開了晏鶴清,機械搖著頭,轉身跑了出去。
第112章112
林母呼吸更困難了,她習慣地要去追,又生生掐住手心,遏制了她的動搖。
以往每一次鬧脾氣,林風致都是這樣,回房間反鎖門,或是跑出家。
逃避,拒絕溝通,然後就能逼到所有人的讓步。
“都不要去找他。”林母不知是和別人說,還是和自己說,“這次不能再讓步了。”
說完林母叫上晏鶴清去了花園。
前幾天還生機勃勃的繡球花,今天枯萎到花型都縮小了,後天,或許撐不到後天,它們就會徹底枯萎。
林母怔怔盯著花,彷彿在望著她自己,眼裡沒有半分光彩,“抱歉,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我完全沒有辦法面對他。”
晏鶴清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走到花壇蹲下,檢查了一會兒繡球花,回頭溫聲說:“您想要繡球的花期長一點嗎?”
林母稍微被轉移了注意力,她恍惚一會兒,緩緩點頭。
晏鶴清找來了一把剪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他蹲在花壇前面,很是認真地將所有花枝剪下來,修剪掉了杆和葉子。
林母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你要把它們做成標本?”
用乾花的形式留住它們的美麗。
晏鶴清抬頭,落下的殘陽光影裡,他眼裡流動著淡淡的光芒,“不是,只是換個地方讓它們繼續生長。”
晏鶴清將繡球花放進了花園的水池裡。
林母以為是她的心理作用,確實覺得花恢復了一點生機。
她驚詫道:“難道繡球花要種在水裡?”
“繡球花是種土裡,但它特別吃水,第一茬花期過了,做成鮮切花養在水裡,就能延長它的花期。”晏鶴清音色平穩清潤,讓這煩悶喘不過氣的天氣都沉靜下來,“繡球萼片的生理結構抗病結實,養在水裡也不易腐爛。”
林母呆呆望著滿池繡球,過一會兒,她轉頭看著晏鶴清,“你說的不只是花。”
晏鶴清沒有否認,“人的生理構造也一樣,脆弱又堅強。”他陷進了回憶裡,“我母親來自水鄉,身體不是那麼好,我記得換季的時候,她總會生一場病,拿重物都困難。”
“發生火災那天,她暈了還能醒過來,抱著我和弟弟衝出了那場大火。”
晏鶴清放下最後一朵繡球花,目送它漸漸沁入水裡,“您會比您想象中堅強。”
林母終於落淚了,她別回頭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晏鶴清沒有再出聲,在旁安靜陪著她宣洩完情緒。
林母哭夠了,她再次看向晏鶴清,她的感覺更強烈了,這不像一個18的孩子。
也許是他從小見遍了人生百態,嚐遍了生活的艱辛,所以造就了他如今鋼鐵般的堅韌,和冰雪般的通透。
林母忍不住問他,“我現在還能怎麼做呢?”
“換個地方靜養散心。”晏鶴清示意她看繡球花,池子裡,剛才還焉著的花球,此刻在水的浸泡下,又煥發了勃勃生機。“您的病需要換一池水。”
林母愣住了,她沒想過這一點,或者說她沒考慮過她自己。
晏鶴清不再言語。
水池引的活水,園子安靜下來涓涓作響,滿池的繡球花隨著水紋微微盪漾,美不勝收。
過去很久很久,花園的照明燈亮了,林母眉間的悲愁,漸漸撥開了。
她不知晏鶴清是否另有所指,但她的確醍醐灌頂。
她又何曾不是林風致的土壤,只要她離開了,不管願不願意,林風致都只能自己去尋找他的水。
她終於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你說的沒錯,我是該好好養養身體了,這病快不能坐飛機了,再不出去走走,以後沒機會了。”
晏鶴清知道接下來是他們一家的家庭會議時間,他婉拒了晚飯,告辭離開。
他沿著小道走了沒一會兒,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林風逸追上他。
兩側的路燈沒有照得很明亮,林風逸看晏鶴清的目光復雜到了極點。
他今天才知道,晏鶴清差點就成他弟弟了。
林風逸難以想象,但此刻家裡一團亂麻,他沒時間多想,他現在才找到說話機會,鄭重感謝晏鶴清,“醫生說我媽這次能平安無事,是有人事先做了急救,我知道是你,謝謝。”
晏鶴清不置可否,“多陪陪她吧,她現在需要陪伴。”
林風逸點頭,“她想出國靜養,我會陪她去。”停頓一秒,還是說,“我知道林風致去了哪兒,很安全,你不用擔心他。”
晏鶴清同樣知道,林風致生氣了就會藏到同一個地方,等著林風逸去找他。
晏鶴清禮貌頷首,“再見。”
他沿著小道走遠了,到小區大門,他卻換了方向,穿過左側小徑,走到一個兒童遊樂場。
晏鶴清繞過遊樂場,去了後面的一個樹屋。
這個樹屋是林風致和林風逸小時候的秘密基地。
林風致跌跌撞撞跑到樹屋裡躲著,他視力這段時間大幅度下降,視野模糊一片。
他害怕極了,抱著膝蓋抖成一團。
他等了好一會兒,外面終於有了腳步聲,隨後有人推開了樹屋的門。
他趕快抬頭,婆娑的淚眼裡,只有稀薄的光線。
林風致看不清,只好先出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