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唐秋雨預料的那樣,第二天一早,方寸山便下起了小雪。
黑衣親衛跟李夜密談了一夜,拿著李夜給他的幾張圖紙和給皇上的信,冒著漸起的小雪,離開了玄天觀,他還要一路向東,回到中域皇城。
下雪天,南宮如玉喜歡,夏梧桐也喜歡。
雖然眼前只是零星的雪花在飄灑,還不能在院子裡堆雪人。
但是,明天呢?
匆匆吃過早餐,李夜把南宮如玉和夏梧桐留在院子裡,讓小花帶著兩人去後山腳下轉轉,看能不能打幾隻雪雞回來燒烤。
說起打獵,不僅南宮如玉喜歡,梧桐公主也歡喜。
小花帶著二人往外走去,姜若雨在後面不停地嘮叨。
唐秋雨拉住了她,孩子比李夜還在大小二歲,哪裡用她成天叨叨個不停。
三人踏著一山的小雪,移步前往清虛的住處。
北風中夾著雪化,吹進李夜的脖子裡,讓他有一種清醒的感覺,有一種向上的動力。
兩上女人圍上了絲巾,女人總是會愛惜自己。
這兩個大修行者也不便例外。
”這玄天觀果然是一處修行的好地方,山清水秀,遠離世間的紛擾。”看著玄天觀的青灰屋頂漸白,姜若雨淡淡地笑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唐秋雨可是在這裡生活了很長的時間,自然明白這裡的好處。
李夜認真感受,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般若寺也很好。”
......
清虛似乎知道有客到訪,三人還未進到客堂,桌上已的小火爐已經點著,上面架著的水壺冒著熱氣,屋裡有一盆炭火在燃燒。
李夜頓時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渾不似在下雪天。
清虛看著三人問道:“客從何方來?有何事?”
李夜看著他平靜回答道:“從來的地方來,到要去的地方去……,前來打擾師傅修行,望師傅包涵。”
清虛瞪了他一眼,笑道:“這裡不是般若寺,你打什麼禪機?”
李夜一楞,趕緊將姜若雨的身份和來的目的說了出來。而唐秋雨清虛是認識的,不用他再介紹。
“我哪酒痴師傅呢?”李夜沒有看見酒痴,有些奇怪。
“那傢伙,估計是下雪天好睡懶覺吧?”清虛淡淡地笑道,請姜若雨坐下。
李夜緘默片刻後,輕聲音問道:“師傅,姜前輩接下來的日子就在青石小院修行,差不多跟二位師傅一道去山頂......”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但他想清虛應該能明白。
清虛看著三人,眼眸裡出現明亮的光澤,似是在讚許又似是在驚歎,從姜若雨一進屋他便看出了對方的修為。
看著姜若雨,清虛笑道:“想不到,五域中還有如此的高手,看來我跟酒痴二人的行程不會寂寞了。”
姜若雨看著清虛,微笑回道:“如此,以後的日子裡就要打擾道長了。”
清虛輕輕撫著下頜上的鬍鬚,淡淡地笑道:“言重了,李夜可是我清虛的關門弟子,你們能來玄天觀,我很高興。”
李夜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晚輩帶了徒弟再次來到玄天觀,希望在修行上得到前輩的指引。”
唐秋雨雖然是分神境中期,但是她明白自己跟清虛的分別,自居了晚輩,跟李夜一樣向清虛請教。
清虛看著她笑道:“唐先生不必自居晚輩,有什麼儘管問我,你哪小徒弟她可不是頭一回來玄天觀,更加不要客氣。”
人老成精的他,如何看不出來唐秋雨的用意。
眼見自己的徒兒難過,他自然想有人來開解他,讓他走出沐沐離開的悲傷和困境。
“你明天帶著她過來,不用管他來不來。”看著唐秋雨,清虛淡淡地笑道。
對於姜若雨,大家都是相同的境界,能聊的也只是一些感悟,所以他差沒有特別邀請,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大家都已經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唐秋雨心裡一喜,她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夜,心道也只有這樣的少年,才能讓這將要度劫的老人動心了。
無論如何,她要抓住眼前的機會,也要讓梧桐抓住這難得的機緣,不論是清虛還是李夜。
能得到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玄天觀掌門人的指點,可不是五域中修行者都能求來的機緣。
看著三人,李夜不由笑道:“看來接下來的日子,沒弟子什麼事了。”
水沸,清虛煮茶,香漸起。
清虛看著自己得意的徒弟,忍不住問道:“你釀的那缸酒,在我離開之前,得給我一甕才行。”
喝過了李夜釀的醉生夢死,他感覺這一生喝的酒都是水了。
李夜一楞,怔怔地望著清虛,他沒想到師傅會突然說到這個事情,不由得呆坐當場。
過了許久,才輕輕地呢喃:“師傅要去渡那飛昇之劫,這世間的酒也能帶著離開嗎?”
在破虛僧留下的記憶裡,這個世界許多東西是沒辦法帶著離開的,否則自己也不會得到老和尚的傳承了。
清虛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笑道:“那是我和事情,你只要給我一甕就成。”
尋思片刻後,李夜回道:“自然可以。”
便是再寶貴的東西,只要自己的師傅要,他都可以拿出來,何況只是一甕醉生夢死。他跟明惠計算過,那一大缸,至少可以分出三十幾甕來。
“哈哈哈哈……”
清虛笑作聲來,笑聲中帶著眼淚。“人人都想求道入道,卻忘了這世間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不曾享受過,不曾看見過......”
他這各有句不知道是說過二個女人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看著清虛笑中帶淚,二個女人心想這是什麼意思,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什麼灑?能讓大師念念不忘,是什麼,是什麼?”
唐秋雨看著李夜,大聲問道,這一刻的她忘記了什麼是矜持。
清虛漸漸斂了笑容,認真看著唐秋雨說道:“那是一甕你喝過就無法忘記,醉了就無法清醒的美酒,此酒只應天上有,人見自是難尋覓。”
極簡單的話,極清楚的回答,唐秋雨卻聽的震驚無語
半晌不出話來,呆呆地看著姜若雨,嘴裡卻在呢喃。
她想到了當初在花滿樓裡錯過的那一甕酒,讓花天下淚流滿面,讓李夜醉了一天一夜的酒。
緘默很長時間後,她怔怔問道:“大師,難道是當年酒痴前輩也釀不出來的醉生夢死?”
清虛微微一愣,看著她笑道:“不錯,就是酒痴那老傢伙也釀不出來的美酒,卻讓我這徒兒無意中釀出了。”
唐秋雨再一次被兩人驚倒了,當年花天下可是花了萬金,從那這後更有人出到了十萬金幣,只是世上再難相求。
因為酒痴自己也釀不出來。
這事在五域中可是沸沸揚揚,傳了好些年。
幾片飛雪隨著北風吹進了客堂,又被一陣風颳起,輕輕嫋嫋飄到三人的身邊,最後漸漸地融化成水。
看著眼前的少年,唐秋雨捂住了嘴巴。
“好好好!我再來告訴你這酒的來歷,這是我前些年無意之中釀的,記得那天是驚蟄,天氣微涼......我一個多年的好友說好了那天要來見我的,只是那一天她沒有來。”
正在四人發呆時,客堂裡傳來了酒痴的聲音。
只著肩膀上,漸白的髮際飄落著雪花的酒痴走了進來,挨著李夜坐下,看著屋裡的數人輕聲呢喃,一如當初他在客棧裡遇上李夜......
“雖然我很喜歡她,但是我一直沒有告訴她,因為我害怕說出來後就會失去她......我嫉妒她身邊那些一直追求她的那些人,雖然我也想知道被她喜歡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結果我就這樣一直拖了很多年,......直到那年的驚蟄,她沒有再來見我......我一直以為我們會在一起,因為我感覺到她是喜歡我的......”
聽到這裡,李夜突然想起了化身金鳳離開的沐沐,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滴落,跟著輕聲呢喃道:
“她沒說過喜歡我,但是我知道有些話不一定要說出來,......我只希望她說一句話而已,然而她去始終肯說,......我太自信了,以為她一定會嫁給我......”
酒痴看著淚流滿面的李夜,心情越來越激動。
李夜沒等自己的師傅往下繼續,而是接著說了起來,竟然忘了掏出絲巾去擦掉臉上的淚水。
“那天我一邊喝酒一邊配製新酒,一邊喝著一邊流淚......為了她,也為我自己......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只是那一刻,我不能控制自己。”
“酒釀好的時候,我臉上的眼淚也慢慢的幹了......不知道,我最愛的那個女人會不會為我流眼淚。”
酒痴看著他脫口而出,說道:“肯定會!”
酒痴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徒弟,他想到李夜這一路的人生際遇,想起著他在未知之地失去了自己的最愛,想起那個離開了自己的愛人,忍不住唏噓。
看著漸漸痴迷的李夜,酒痴輕輕繼續說道。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很想將那天發生的一切忘記,只是我這人唯一的缺點就是記性太好,該忘記的總是忘不掉......”
“走著走著,就到了這裡。......只是總會有一天,當你老的走不動的時候,你會想起生命中的一個名字,在那一瞬間,你就會知道你最深愛的,原來只有一個人......”
“你喝的這杯酒,就是我那天釀的。......後來我再想釀,試了很多方法,發現再也釀不出那種酒的味道了......喝完這最葫蘆裡的酒,世上就再也沒有了!”
酒痴神情有些底落,舉起茶杯跟三人示意,然後輕輕地放在唇邊,一口一口地慢慢品嚐。
如果在品味著一杯醉生夢死。
迷茫中的李夜,呢喃道:“不久前有一個人,她告訴我有一種酒,叫”醉生夢死“,喝了之後,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過的任何事。”
“她說,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麼都可以忘了,以後的每一天都會是新的開始,那會有多開心?”
“只不過,我喝過那壇醉生夢死之後,我就真的忘了一切,從那以後我的的心裡,永遠刻著一個女人的名字......”
回味心底最深處的那一絲澀澀的幽怨,李夜輕聲說道。
唐秋雨輕輕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原來,這就是你們那天下午喝的醉生夢死,原來前輩就是酒痴。”
唐秋雨終於明白,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傢伙,就是五域中的那個傳奇人物了。
一邊想著李夜說的故事,一這回味著眼前這個男子說的那些話。
抬頭頭,唐秋雨輕輕地說道:“那年我錯過了那一甕酒,沒想到過去了無數年,還是在這玄天觀裡遇上它......”
看著杯裡半杯殘茶,李夜端起來放在唇邊一口一口,如品茗醉生夢死。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很想喝酒,結果我喝了那半甕醉生夢死......我忽然明白,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一個玩笑。”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某個人的時候,你反而記得越清楚。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心事重重的他,喝光了杯裡的半杯殘茶,看著面前的四人,苦笑著搖搖頭。
“喝了這醉生夢生,你們就會明白我酒痴在五域終於有了自己的傳人,五域後繼有人,有了自己的酒神。”
看了一眼前前的二個女人,酒痴伸手拍了拍李夜的肩膀,輕輕嘆息了一聲。
姜若雨沒喝過傳說中的酒,但是看著眼前三人的模樣,心想肯定不凡。
看著李夜說道:“真想不到,你居然還是酒痴的弟子,恐怕五域中人打死也想不到吧?”
李夜抬頭看著她,不知如何回話,半晌才喃喃地說:“這是晚輩的一些私事,實在擺不上臺面,讓兩位笑話了。”
清虛看著他,微笑搖搖頭。
酒痴看著他,得意點點頭。
唐起雨卻想著,春天快些來,她要去嚐嚐那甕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