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陽光已經有些躁熱,站在南雲城頭,沒有一絲的涼風,李夜靜靜地望著城外的荒野。
他的衣服已經溼透了,額頭上的汗珠也在往下滴,然而他只是盯城外的荒野,手中卻在漫無目的地揮舞著竹劍。
自戰事一起,他就沒練過劍了。
現在的李夜的手很穩,每揮出的一劍都不會離開自己身邊兩尺,出劍的速度與收回的速度都是一模一樣,就跟經過精密計算的一樣。
他很清楚自己跟先生之間的差距,這跟二人的年齡沒有關係,在李夜的心裡,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能輸。
因為輸了就會沒命。
所以李夜不斷地揮劍,不斷地揮劍……
這個姿式他已經保持了快十年,前些日子他已經十六歲了。
夏至未至之時。他想打贏這場仗。
沒有執行真氣,全憑肉身的力量在操持著相同的節奏。
因為先生說過,要做到出劍、收劍都沒有缺陷,讓別人找不到攻擊自己的機會。
只要在他的三尺範圍內,李夜的劍就是無敵的存在。
左右各揮出了萬劍,感覺有些疲憊,李夜收了竹劍回到屋裡坐下,等著衛青玉等人給他送飯過來。
因為害怕戰事突起,現在的李夜都不敢離開城樓。
一個人坐在屋裡,想著草原諸部的人馬何時會發動攻擊,他已經等不及了,雖然時間才過去了三天,但這三天李夜卻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這戰前的煎熬,對雙方的心理都是一種折磨。
李夜此時的心理有一種耶律齊當初在惜春城時的感覺。
要打,你就就放馬過來吧。
......
然而,煎熬了三天的他,沒有等來草原諸部的鐵騎,倒是等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一個打死他也想不到人的。
就在這個春末的午後,還在等著沐沐和衛青玉兩人給他送午飯的時候。
突然間,大皇子跟著幾個黑衣人拎著一堆食盒上了城樓,進到了李夜的屋裡。
不一會,離城樓五十丈的將士被清空,由黑衣人擔任護衛,連大皇子也站在了門口,象是在等著什麼重要的人物的到來。
正待李夜張口想問大皇子的時候,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又是幾個黑衣人走了進來,後而跟身著黑衣,頭戴方巾的當朝皇主夏長風。
看著呆呆站著的李夜,皇主進到屋裡靠著桌子坐下,淡淡地笑道:“怎麼了?”
李夜楞了半天,才回頭看著他,喃喃地問道:“這裡是前線,是戰場,您跑來做甚?”
“怎麼?朕的兒子,朕的國師都在這,朕如何就不能來了?”皇主輕聲笑道。
李夜看著從外面走進來的大皇子,問道:“這事你早就知道了?”
大皇子看著他,搖搖頭,表示不知情。
皇主看著大皇子,溫柔地說道:“都一家人,還站著幹嘛,一起坐下來吃飯。”
“您來的正好我可餓了一早晨了。”李夜拎起茶壺給皇主倒上茶,給大皇子也倒了一杯,然後才挨著桌子坐了下來。
幾名跟隨皇主的黑衣人將食盒端上擺在桌上。
李夜一看,一碟醬鴨,一碟牛肉,二盤青菜,簡單得跟尋常的百姓沒什麼分別。
“您也不會如此節儉吧,我這南疆也沒向國庫要多少銀子啊?”李夜不解地問道。
“這是哪跟哪的事,吃飯!”皇主取出一甕酒拍開,跟兩人各倒了一杯。“難得今天沒有戰事,可以多喝一杯。”
大皇子站起來跟皇主敬酒:“恭祝父皇身體康健。”
皇主拉著他坐下,指著李夜說:“你沒看見,這小子比你還小,他跟我就沒有規距。”
李夜沒有回話,心裡嘀咕道:“您這是不放心我二人,要親臨前線督戰?”
皇主看著李夜低頭嘀咕,笑道:“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別憋著不說,會生病的。”
李夜搖搖頭,又點點頭,看著他說道:“我只是不太明白。”
皇主給大皇子夾了一些菜,回頭微笑望著李夜說道:“雖然說孺子可教,但是先生說你日漸疲賴,我要想辦法收拾你一下,可我見了你,卻變得如此乖巧?”
李夜看著他疑惑不解問道:“難道說我在先生跟陛下您的眼裡,就是一個疲賴的人麼?”
皇主笑了起來,指著桌上說道:“先吃菜”
......
一頓飯吃完,已是末時將盡。
皇主看著大皇子,一臉的慈愛,伸手摸著他的手說:“你先回府,我晚上去你那住,我們父子多呆呆。”
大皇子眼睛一紅,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除了兒時的記憶,父皇何時曾對自己這般的溺愛。
點點頭,告退而去,出門時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假裝發呆的李夜,然後轉身離去。
對著面前半杯冷茶,李夜仔細地看著面前的這個五域中最大的王,竟有些恍忽的感覺。
皇主揮揮手,讓守在屋裡的黑衣人全都退了出去。
轉過身看著李夜微微一笑,手指在往天空指了一下。
“這麼快?”李夜心裡一驚,心道你這定海神針一走,豈不是要天下大亂麼?
“我也沒有辦法,人算不如天算。”皇主淡淡地笑道。
“不能再等等麼?”李夜皺了一下眉頭。
皇主搖搖頭,看著他說:“你家先生早就回了風雲城,難道他沒告訴你為何要回去嗎?”
李夜點點頭,又搖搖頭。
“第一,他不想摻和皇城裡的那些事;第二,他要陪我去天山上渡劫,只有他陪著我,我才有機會可能熬過去。”皇主輕輕地說道。
“既然如此,您為何不在離開之前,把這一切都處理乾淨?那何要留下一個爛攤子給我?要知道我只是一個掛著名的國師而已。”
李夜有些生氣,我這仗還沒打完呢。
皇主平靜地看著他,說道:“對你而言,這是一次人生的考驗,對他兩兄弟來說也是一次考驗,包括整個皇城的官員。”
李夜抬起頭來,看著皇主感慨地說道:“如果我這仗還沒打完,哪裡要鬧事,我怎麼辦?”
皇主似乎早就料到李夜會這麼問,看著他淡淡地說道:“隨他鬧去!你什麼都別管,呆在南疆把這場戰爭收尾。”
李夜一驚,脫口而出:“如果他要那啥呢?”
“隨他去,先把這場仗打完,不要心急,慢慢來,你有的是時間。”皇主看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心道被自己雪藏了五年的少年,果然沒讓自己失望,沒花多少功夫,就把草原諸部打得落花流水,關鍵是南疆將士並沒有多少傷亡。
這是令皇主最開心的地方。
“你也不用耽心,驃騎大將軍衛先統領著守衛皇城的人馬......調動五域兵馬的信符在這裡......”話沒說完,皇主取出了一塊龍形玉佩放在桌上。
李夜小心地拿起來觀看,只現這是一塊墨綠色的玉佩,一面雕刻著龍形花紋,另一面雕刻著一隻老虎,虎頭上刻著一個令字。
“凡五域各府,但凡有人敢在沒有虎符之下調動兵馬,皆可視為逆亂之賊,皆斬!”
“哪您傳位詔書呢?傳給誰?”李夜小心問道。
心道你既然連江山都不要了,總該留下一個所謂的傳位詔書吧?
不料皇主搖搖頭,看著他說:“沒有。”
“那您這是幾個意思?你想一桃殺二士?”李夜在先生的書房裡是讀過那著名的一桃殺二士的典故。
皇主還是搖搖頭,伸手摸著他的腦袋,認真地說道:“你也給我記住了:如果老二能守得住這段寂寞,能安心呆在皇城不鬧事。”
“那麼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後,等大皇子回到皇城後,可由朝中眾臣選出他二個其人一人為皇。此事整個五域,只有你三人知道!”
“哪三人?”李夜問道。
“除了我以外,你是一個,還有一人是......”說到第三人的時候,皇人附在李夜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個人名。
“你就那麼相信我跟他?”李夜看著皇主,不由得嘿嘿笑了兩聲。
那意思就是,你不怕我竊了你的皇位?
皇主似是明白他的心思。拍著桌子笑道:“你要不要?你敢要我現在就擬下詔書,傳位於你!”
李夜一驚,連忙搖搖頭笑道:“千萬別,我對那位子不感興趣,打完了這仗我還得上方寸山去,我這功法修行還早著呢。”
皇主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笑道:“全天下有多少府主瞪著這個位子,也只有你師徒兩人不感興趣。”
“那麼,他呢?”李夜輕聲地問道。
“他麼?他只是替我看著幾年江山,等得皇位有人繼承後,他也會來哪裡尋我。”皇主望著城樓外的天空,淡淡地說道。
李夜點了點頭,看著他認真地問道:“我有一點不明白,如果您飛昇過去,哪裡的一切不如您的意,又待如何?”
皇主沒料到李夜會這麼問他,當下也是楞住了。
兩人沉默了許久,他才輕輕說道:“欲求長生,總要付出一些自己捨不得的東西吧!就如你們佛門中說的那般,要有舍才有得嗎?”
“可萬下你捨棄了一切,過去之後又得不到,而且還回不來呢?”
“沒有如果,既然決定了,就不會再留下念想,就當是重新轉世重生吧?”皇主的臉上一幅風清雲淡的模樣。
李夜看著他堅定決然的樣子,禁不住雙手合什,口中讚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我自小學佛,曾聽師尊說過: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不證道。”
“想不到陛下能明白這個道理,晚輩自要恭喜您早得證道,踏破虛空,飛昇極樂。”
皇主看著李夜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其實,我真的想把這皇位傳給你,有你跟先生在,這一方世界就是樂土。”
“當不得,在下已經是一身殺業,哪能再去做皇帝?”李夜苦笑道。
皇主看著他,認真地說道:“你一身殺業,也是為了南玄域及五域百姓的安危,即便是佛門的菩薩,也自當以天下蒼生為重。”
李夜眼見說不過他,揮揮手道:“講大道理,我肯定說不過你。”
皇主看著他微笑道:“我也不會逼著你去做那些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李夜看著他,凝聲回道:“陛下請放心,只要你吩囑我做的事,我定會給您辦得妥妥的,不讓你去了哪裡還要分心。”
“如此甚好!”皇主微笑著看著他。
就在此時,南雲城外竟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滴在琉璃瓦上,發出滴滴嗒嗒的聲音。
“人說春雨貴如油,雖然這已經初夏,可是陛下您一來,這南雲城中就下起及時雨來,看來您真是活菩薩啊。”
李夜看著屋外漸起的雨霧,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