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為何那樣女尊

妻主她為何那樣(女尊) 第54節

晚來天欲雪(2)

第49章

從大菩提寺返回園中的路上,薛玉霄將半月後千秋節宮宴的事告訴裴飲雪。

但凡這種鄭重宴會,士族女郎都要攜正君同往,這才是禮節所至。但薛玉霄並沒有正君,於情於理,裴飲雪都應該代為出席。

他雖然接手園中事務,開始參與貴族宴會,但薛玉霄知道他本性孤冷離群,不願意太熱鬧,便道:“你要是不想去,我便說你病了,在家修養,不必為難自己前往。”

裴飲雪看著她,只說:“無妨。”

馬車轆轆,兩人湊得不算太近。裴飲雪垂眸看了一眼相鄰的衣袖,似有若無地默默挪過去,將自己的袖擺覆蓋在她銀灰色的蓮花紋路上,看起來隨意地問:“四殿下跟你說什麼?”

薛玉霄正思考此事,答:“說了一些長兄的近況,還有要我務必去參加宮宴。哦……還給我這個。”

她伸手把繡囊取出來。

裴飲雪抬手接過,端詳片刻,他道:“這……繡的是什麼?”

“蜘蛛。”薛玉霄說完後忽然抬首,“不是嗎?”

裴飲雪道:“……又像雞又像鳳凰的。這是四殿下給你繡的?他放蕩不羈,終日飲酒作詩,不屑於針織刺繡,沒想到……”

“還挺有禪意。”薛玉霄接過話去。

裴飲雪一怔,用那種一言難盡地目光看著她。

“繡圖什麼都像一些,也什麼都不像,見到的人會自己將它想象成該有的樣子。所謂萬物之形狀皆由心定。”她道,“沒白白在大菩提寺修行。”

裴飲雪一時沉默,在心中道,真是“頗有禪意”的繡工初學者限定,大菩提寺開過光的奇異圖案,謝不疑聽見恐怕要覺得這是在諷刺他了。

他從繡囊裡拿出佛珠,在手中盤轉幾圈,又仔細放回她手中。裴飲雪雖然不喜歡四殿下,但他也不至於作踐另一個兒郎的心意,便交還給薛玉霄,道:“他對你倒是用心。”

“佛珠是長兄給我挑的。”薛玉霄說,“不過這個顏色……”

珠串通透如琉璃,以硃色為底,上面覆蓋著碎散金砂,看起來十足地豔麗逼人。

這顏色其實很襯薛玉霄,不過看起來卻不像是鳳君的風格。

裴飲雪不欲點明,卻也不想看到謝不疑的東西戴在她腕上,剛要開口,馬車忽然停了停。

簾外侍從稟報:“主人,迎面遇到別家車馬了。”

此刻正駛入一條略微狹窄的小路,薛氏大族,她的馬車也清貴奢侈,路窄僅容一架透過,必須要停靠向路邊,才能容對方過去。

薛玉霄沒有問是誰,只道:“停車讓路。”

她本就不是會計較誰先誰後的性格。然而侍從將馬匹領向路畔,讓出通途,對面反而沒有走,而是有一個少年快步走來,問:“可是凱旋侯當面?”

薛玉霄還有些不適應這個敬稱,反應一瞬,隔簾應道:“是。你家是?”

少年低頭深深一禮,道:“我們公子前往敬香,路遇侯主,真是緣分天定。”

緣分天定?裴飲雪頓覺不妙。

果然,對面的車簾被侍從撩開,一襲水綠衣衫、披白絨披風的王珩從車上下來。寬闊厚重的衣衫壓在他身上,竟然有一些弱不勝衣之感。

北風帶起王珩身上的衣袂飄蕩,風姿特秀,蕭肅如松。他踱步到薛氏馬車前,隔簾一禮,微微抬首,蒼白的面容上薄唇盈潤,襯得其上紅痣別具情致。

“還未恭賀玉霄姐姐得授侯爵之位,如鳳鸞翱翔九天,日後必可青雲直上。”

跟謝不疑獨處,裴飲雪倒開闊放心,以大局為重。然而王珩僅是隔簾行禮問候,他便下意識地攥住薛玉霄的手,雖不言語,但對妻主的佔有意昭然若揭。

薛玉霄道:“多謝你這麼記掛,不必親自下車的。”

於情於理,對方下車恭賀,薛玉霄也不該坐在車裡以上位者的姿態應答。她於是起身,本想叮囑裴飲雪等候即可,然而裴郎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幽怨——彷彿她馬上就要行夢中拋夫棄女之事。薛玉霄被這視線定住,任由裴郎拉著她的手撩開車簾。

王珩見她露面,心中已覺滿足,唇邊也帶上幾分真摯笑意。他的眸光在薛玉霄身上停了停,似乎欲言又止,但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什麼,只是道:“……勞煩你下車相見了,我只想聽聽你的聲音便罷了的。”

不等她回話,王珩反而轉向裴飲雪面前:“郎君日安。玉霄姐姐多日征戰辛苦,你為她操勞照料,實屬不易,我那裡準備了一些補益陽氣、調和身體的補品送給你。”

裴飲雪神情淡淡:“多謝王公子美意,此乃分內之事。”

卻不是王珩分內之事。

他聞言稍稍沉默,隨後十分真切誠意地道:“薛氏門楣高貴,家族顯赫,只玉霄姐姐一個嫡女,人丁實在不旺。如今只聽說裴郎君日夜相伴,既然如此,還望郎君能早日開枝散葉,綿延後嗣。”

他居然是很正常、很懇切地這麼說的。

王珩雖然大膽反抗安排,追求自由婚姻。但他的思想跟現代教育還差著一大截。

對於這位大名鼎鼎的“再世衛玠”來說,他生來便只以正君身份自居,從未想過伏低做小。如果說謝不疑願意為側室,王珩卻寧死都沒有這樣的念頭。在他眼中,薛玉霄是他屬意的妻主,妻主有側君、通房,是貴族娘子情理中事,而他也是真心實意為她擔憂後嗣,怕薛氏會傷於後代不旺、走了他母親的後路。

裴飲雪攥住薛玉霄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捏了她一下,好像在說“都怪你”。

“後嗣之事乃天定。從前妻主眠花宿柳、風流放浪,如今收心改正,以國事為要。”裴飲雪頓了頓,“這很好。”

王珩頷首。他其實對薛玉霄的仕途也十分關注,不然也不會抑制心情,到今日才“偶遇”相見。他怕自己表現得太過親暱,會讓皇帝忌憚薛、王兩家的力量。

至於聯姻,更是一線縹緲之事。這固然令人神傷,但都沒有薛玉霄的前程更重要。

“是……以國事為要,這很好。”王珩喃喃低語,視線不由得跟薛玉霄對視,她的眼眸依然清澄純淨,一如那日扮女裝在珠玉樓以琵琶相見,這份絲毫無改的“知音之情”,既讓王珩心中顫動珍惜,卻又令他傷懷痛楚不已。

薛玉霄還沒從這眼神裡品出什麼,他就已經撐不住表面端莊,撤開視線,斂眉輕咳,輕聲道:“我先走了。請郎君照顧好……”

他本沒有資格關心薛玉霄的,何況是讓裴飲雪代他關心。

王珩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重新登上王家的馬車。在車簾落下的那一瞬,他忍不住回眸,見到裴飲雪執著薛玉霄的手,為她掃去沾上髮鬢的落葉。

落葉飄忽而去,尚可觸碰她的髮鬢肩頭。他卻連對視說話都要把握分寸,不如落葉自由。

一直到王家馬車擦肩而過,走出一段,薛玉霄感覺發釵都被他摸亂了,才道:“真的還有葉子嗎?你是不是騙我呢?”

裴飲雪瞥了她一眼,把不小心勾出來一道的青絲給她捋回去,糊弄說:“有,你不知道你身上掉了多少落花枯葉,難道你有什麼吸引花葉的馥郁香味不成?所以都恨不得紮根在你身上。”

薛玉霄道:“……嘶,意有所指,我得好好想想。”

裴飲雪收回手,見到王氏車馬走遠了,便牽著她上車。一進車內,反而半帶惱意地撇開她的手,把懷裡的鎏金小手爐放在案上生悶氣,半晌憋出來一句:“王珩欺人太甚!”

薛玉霄眼神迷茫:“啊?”

你們不是聊得挺好的嗎?他還要給你送補品呢,王公子心地善良啊。

裴飲雪繃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跟她生不起氣,只抬手把她腕上的佛珠摘下來,連謝不疑的東西都開始遷怒了:“他一個外人,有什麼身份關心你的後嗣、關心薛氏的人丁。也只有你們女人聽不出來,換是任何一個男子在這裡,都會被他氣到。”

薛玉霄道:“這……好深奧的道理。”

他摘下自己手上的一串菩提根乳白手串,戴到她腕上,抬眸看了薛玉霄一眼:“什麼姐姐弟弟,你是他哪門子的姐姐?我看是叫情姐姐還差不多,要是換一個悍夫在你身畔,當場便叫人與他爭論了,你還無動於衷,你……”

薛玉霄第一次見他鮮活惱怒至此,雖然沒聽進去他說什麼,但眼神不由得落在裴飲雪泛紅的眼角上,他的唇在剛剛忍耐時被自己咬出淡淡的齒印,浮著一片水潤的薄紅,唇肉淺淺地腫了一小塊兒。

他說什麼呢……怎麼把嘴都咬得紅腫了?疼不疼,要不要細看看……

“他欺人太甚,你也很過分。”裴飲雪總結,“溫柔留情,意存憐惜,看起來是個絕世無一的好人,但這份不通情愛之心,反而讓他們覺得尚有機會似的,有我在一日,他們能有什麼機會?難不成你的正君之位命裡就屬於王家不成?本來是他的,王珩自己不要,現在要搶也晚了。”

他說到這裡,忽覺自己的言語也十分嫉妒生恨。他平生與世無爭,連受到什麼委屈都毫不掛懷,自行消受,唯獨在薛玉霄身上屢屢失態,情緒發作時立如山崩,壓都壓不住。

裴飲雪頓覺後悔,怕自己的形象還沒經營好,就已經嚇到了她、惹她討厭,便慢慢止住話語。沒有臺階,只能悄悄地看過去幾眼。

他話語一停,薛玉霄也倉促地收回自己盯著他唇瓣的視線,掩飾般輕咳一聲,在腦內尋找話題。

在她思考話題的空檔,裴飲雪不由握緊了手,又慢慢鬆開,低聲道:“……這是我之前戴的。是顧傳芳老師教我學棋時,在裴家內學堂所贈,老師清絕脫俗、不以物品貴重為先,所以樸素了些。好像……不太配你的出身。”

還是謝不疑的那串更名貴。

裴飲雪喉結一梗,莫名湧起一陣慚羞之意。他的高傲冷淡、離於世俗,彷彿已經紛紛零落成泥,墜為一個再尋常普通不過的世俗兒郎。裴飲雪對自己這種無法控制的變化十分無措,覺得自己這樣著實不該,便又將琉璃佛珠遞給她,強忍情緒,目光清潤如水波震盪:“還給你。”

薛玉霄將佛珠裝入繡囊,戴著他的素色菩提珠,說:“你的就很好。怎麼不高興地把嘴唇都咬破了?我來看看……”

她的聲音愈發低微清幽,帶著菩提珠的手抵上他的下頷,從珠串上垂下來的細穗在半空中輕晃。薛玉霄垂睫看過來,慢慢靠近,將裴飲雪擋在馬車內一個逼仄的角落,她的目光和氣息如清風般掃過唇畔。

裴飲雪心口猛地一跳,幾乎慌亂欲逃,他側過頭想要躲避,然而薛玉霄的手卻穩穩地捧著面頰,指骨在下頷上緩慢又溫柔的摩挲……她溫暖柔軟的指尖碰到他唇上淺淺的齒印。

溼潤之意沾上指尖。

薛玉霄心念驟亂,她這七竅開了六竅的腦子再度停機,全憑本能地貼過去。她想著裴郎清淡寡寂的性子,居然能這樣活色生香……世人總偏愛捻酸吃醋會撒嬌的小郎君,倒也不算過錯。

裴飲雪眼尾愈發泛紅,手心裡緊張溼潤,不由抵住馬車的內壁,將旁邊的布料裝飾攥得皺巴巴的。他清冷的氣息被薛玉霄染透了,耳根燒起來,不敢看她,只能感覺到她的指尖摩挲著薄唇,揉得紅腫一片。

薛玉霄低首貼近,兩人的唇只差分毫便相貼。剎那間馬車一動,裴飲雪猛地偏過頭,抱住她的腰身,把頭埋在薛玉霄的肩膀上。

他喉間艱澀一動,輕道:“……車外常有路人,你……你會弄出聲響的。”

薛玉霄驀然醒轉,也發覺在馬車上做這種事太過不妥,就算她不要臉,外面那麼多侍從護衛、過往行人,裴郎的臉往哪兒放?何況她……她其實沒那麼不要臉啊。

她回抱住裴飲雪的腰身,手放在脊背上,視線遊移:“……我就是看看你咬到哪兒了?別生氣了,王珩他應該也不是故意的吧。”

她不說還好,一說出來,裴飲雪立即咬了她一口,雖然不痛不癢,但還是咬皺了衣物。他嫌不解氣,往薛玉霄白潤的耳後輕咬一口,低聲:“恨死你了。”

薛玉霄:“……幹嘛咬我,別跟謝不疑學壞,他……呃。”

裴飲雪嚴肅地盯著她。

“……我不說了。”薛玉霄對自己有著比較清醒的認知,“我只是不懂男人,真的。”

……

十餘日後,千秋節。

宴會在晚上舉行,東齊的正式宴會大多在夜晚,黃昏之交多為吉時。

此時已到冬至月,收到禮官邀請後,薛玉霄便在家中沐浴梳洗,盛裝打扮。宴會無需官員穿著公服,所以士族娘子們大多衣著名貴,藉此機會來彰顯體面、炫耀自家雄厚的實力。

這種時候不必太低調,過於低調反而引人注目。薛玉霄試了兩套禮服,皆是鮮豔濃重之色,襯得她溫柔明麗的面容如同牡丹盛放,都不必靠近,彷彿就能聞到薛娘身上的馥郁香氣。

裴飲雪將一件金色刺繡的披風攏到她肩上,低語道:“若來世我為女子你為男,便以金屋藏之,不放給眾人看。”

薛玉霄道:“上一個金屋藏嬌的可把人家給休了啊。”

東齊流傳的“金屋藏嬌”雖然也是漢代典故,但那位“陳阿嬌”卻是一位出身顯赫的俊秀少年。一般來說,人們皆以帶“女”字的字眼為重,譬如薛玉霄字嬋娟,薛司空名為澤姝,“陳阿嬌”的母親、漢室宗親,則名為劉嫖。“阿嬌”是小名,意思是身份貴比女子,可見其出身之尊。

不過這位“陳阿嬌”最終還是被皇帝廢黜,幽居長門。長門宮盡日無梳洗,乃是冷宮。

裴飲雪給她繫腰帶上的環佩,手上微微用了點力,瞥她一眼:“話是這麼接的嗎?”

薛玉霄反應過來,誠懇道:“我錯了。”

她這麼乖乖改之,裴飲雪反而臉上一熱,假裝不為所動。他低下身給薛玉霄整理裙襬,以及落在裙襬上的一組玉佩。

至黃昏將要入夜時,兩人上車入宮,在宮禁處驗證身份、卸下兵刃,隨行的親衛也留在那裡。

入宮後停車步行,宮侍前來接引,抵達千秋殿。殿內盡是宗室重臣攜其家眷,有幾個身負誥命的郎君彼此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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