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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為何那樣(女尊) 第64節

管事道:“有些事小的說了不算,還請侯主跟我們娘子仔細商議裁斷。陛下聖旨,畢竟非同小可。”

她既然這麼說了,薛玉霄也不推辭,跟著她往裡行去。

走過覆著薄雪的鵝卵石路,大約半刻鐘,眼前景象豁然開朗。薛玉霄沒想到王氏管理農莊的園子,居然還栽培著這麼大一棵雪松,松針上浮著雪花,形成一種獨特的銀灰色調。

在雪松之下,一人立在樹下久久等候。此人穿得很厚實,只戴著一支素簪,清爽簡潔,面對著一片結冰的池水,默然佇立,靜寂無聞。

薛玉霄走了過去:“這位娘子可是奉命管理之人——”

話音未落,樹下之人回首過來。掩面的薄紗被徐徐吹動,一雙溫然情動的眼望了過來。

薛玉霄話語一停,看著這張熟悉的面容,先是笑了笑,隨後嘆道:“冰天雪地,你在這裡做什麼?玉行娘子的身體難道捱得住這樣的寒意?”

王珩轉過身,抬手向她行了一個女子之間的禮,眉宇俊秀,帶著一絲書卷氣:“雖是冰天雪地,但這份裁斷議事的權力,是我向家母苦苦懇求而來。薛侯怎能不問檢籍土斷之事,先問候……我的身體呢。”

“土地不能自己長腿跑了,戶籍也不會憑空蒸發,但你若是被凍壞了,恐怕舉國上下的名醫,全都要顰損雙眉。”

王珩與她並行,走進室內。他其實也知道不能在外面等候,只不過心中煎熬難忍的翻沸苦意,在爐火邊只會變本加厲。

兩人並立同行,王珩感覺到她身上夾雜著寒氣的薰香,情緒逐漸變得十分鎮定。他親自給薛玉霄倒了杯熱茶,斂袖坐在她身畔,道:“想必你知道母親的意思,她無意阻礙你。只是——朝廷欽差,怎麼能不稍稍為難一下,以證明你領命操勞的辛苦?我代母親問你三問,若玉霄姐姐的才辯足以應答,一切土斷之事,莫不遵從。”

薛玉霄無奈道:“看來這一關是一定要過了。你我也算知音,就沒有什麼人情捷徑嗎?”

“有。”王珩居然點頭,他看著薛玉霄道,“若我們沒有退婚,你今朝成為王氏兒媳,我為薛氏女婿,則放鹿園以外的田莊園林、佃戶商鋪,自然任你處置。”

薛玉霄以為他是玩笑,隨口接了一句:“為王氏產業而攀附嫁娶,那我薛玉霄的身價也太低了。”

王珩轉頭看向正前方,他的手靠近暖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上面的金罩:“難不成……以琅琊一郡之富陪嫁,你才肯屈從?”

薛玉霄微微一愣,她聽著覺得有點不像玩笑了,便謹慎道:“兩家不可聯姻,聲勢太大,過猶不及,請丞相三思。”

王珩袖中的手指略微一緊,掐了掐大腿外側,他神情維持得很體面,心中卻想“玉霄姐姐這是何意?聽不出這並非母親的意思,而是、而是我的試探嗎?”

他轉頭欲開口,對上她坦誠認真的眸光,話語噎了噎,轉而道:“……請薛侯作答。”

“薛侯”兩個字咬得重了點,似乎是想透過稱呼的變化,暗暗向薛玉霄傳達一種類似撒嬌的不滿。

薛玉霄哪兒能懂如此微妙的變化,這對她來說實在超綱了,當即肅然正色,回道:“玉行娘子出題便是。”

王珩回憶母親吩咐的考題,開口道:“今朝檢籍之事,因崔、李兩家率先順從,致使京中各族態度溫和,雖有風言風語,並不激烈至頭破血流的程度。然而待你到相鄰的雍州、豫州等地,情勢立刻便會不同,她們要是拒不配合,薛侯如何應對?”

這個問題薛玉霄已經思考過很多次,她順暢答道:“首次不從,好言相勸。仍不配合,則威逼利誘,如若再不從,領頭抗旨、矇蔽欽差者,斬。”

這個回答跟王秀提前告知的答案僅有幾個字的出入,大意完全相同。

王珩又問:“若有舉族不從,起義叛亂者?”

薛玉霄笑了一下,道:“如此叛賊,闔族可滅。”

“地方勢力盤根錯節,危機重重,你不懼樹敵?”

“不懼與天下為敵。”

王珩心中馳蕩,他想起兩人初見時,他也曾經用尖銳的國事與薛玉霄交流。她的孤膽氣魄分毫未變,而且已經一步一個腳印地在面前實踐……想必那日所說的“任賢用能、廢除九品中正制”之言,也將會一一履行。

言出必踐,才為名士。王珩抬手在披風中捂住急跳的胸口。

兩問結束,薛玉霄聚精會神地等待他繼續開口。兩人四目相對,王珩吐出一口氣,忽然道:“……司馬相如彈琴求卓姬,引卓姬與其私奔,在你眼中,可是不受規訓、寡廉鮮恥之舉?”

薛玉霄怔了怔,心說你這問題的跨度也太大了,王丞相問我私奔之事幹什麼?

……丞相大人年近半百,難道老樹開花?

釀酒枝梧雨雪時(1)

第57章

此問超出她預料,薛玉霄思考著謹慎以待,慢慢道:“想必卓姬當日,也覺得司馬相如待她至誠至性,才舍下家業與其私奔。此舉雖然不合世俗的眼光……但真正令我不喜的,並非是他主動引誘卓姬,而是後來的變心離去,情不能專,辜負深情人。”

王珩凝望著她的面容,目光如潺潺清溪。他道:“情不能專,辜負深情。這幾個字從一個女郎口中說出,真讓人意外又感慨……”

薛玉霄道:“你似乎不太認同……這問題算是過了嗎?”

王珩搖首道:“我其實很認可。只是簪纓仕宦之家,必得周全禮數,你身為薛氏少主,又已經封侯,專情一人對你來說,反而會讓司空大人頭痛不已。”

兩人獨處,薛玉霄就在面前,他卻不能將心意訴之於口。他答應母親要顧及顏面得體,既然答應,就不能因為情不自禁而做出沒顏面、不得體的事。

三問已畢,王珩取出王氏莊園的土地契約、戶籍名冊,大大小小几十項雜亂賬簿。他從小被當成正君培養,對這些土地人口的庶務還算了解,耳聰目明,算術頗佳,然而在薛玉霄面前,他卻並不開口加以指點,只是挽袖磨墨。

王珩的手也很蒼白,透著一股不太健康的冷色,手背上的血管淺淺地掩在血肉中,痕跡幾乎淡到看不見。這就顯得雙手如同玉雕雪砌,全無異色。名墨色澤深濃,與他的手形成了鮮明對比。

賬簿當中偶有記載不清楚的,薛玉霄會輕聲詢問,他便微微傾身靠近,素簪與她髮鬢上的金釵輕撞一聲,而後解釋給她聽。王珩素來體弱,近來又添了相思之疾,他的精神卻在此刻全然好轉了,從旁陪伴數個時辰,仍舊神思清楚、不覺疲憊。

薛玉霄卻惦記著他這個多愁多病身,停筆道:“實在無需你親自侍墨陪伴,莊戶上的管事肯定也對這些事清楚瞭解,讓她們來與我交談,豈不省事?我怕累著你。”

王珩研墨的手一頓,說:“我並不累……不過既然你相勸,我會聽的。只是,姐姐能不能送我回去?”

他為了自己的公務親自到此,還百般配合,薛玉霄沒有拒絕的理由,便欣然起身,看著他整理好了衣著披風,與王珩一同走出去:“這裡離放鹿園還遠,你要坐我家的馬車嗎?”

王珩沒有立即回答,他面紗下的耳垂略微泛紅,說:“……好。”

門庭道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掃去,上面綿軟的厚雪雖然清理乾淨,但底下卻凝了一層薄冰沒有剷掉。昨夜先是下了點小雪,隨後才變大的,小雪隨下隨化,道路上便覆蓋著一層肉眼都不易察覺的冰。

王珩從石階上下來,側首看她的面頰,腦海中思緒萬千,一時不慎,踩到階梯下方未化的冰層,頓時失去平衡。

薛玉霄從旁發覺,伸手扶他,手指卻跟王珩的手臂彼此錯過,被一團披著厚重毛融披風的身軀跌進懷裡。薛玉霄向後退了幾步站穩,脊背撞到院中那棵巨大的雪松,松針的薄雪簌簌地飛落下來,墜到鬢髮、肩膀上。

王珩從她懷中緩慢抬頭。

其實並沒有多溫暖,她穿著整齊,外衣微冷,兩人隔著重重的衣衫,連彼此任何一寸肌膚都沒有觸碰到。但他卻覺得腦海所有思考全部斷裂,一時不能呼吸……他遲滯了良久,松針上的雪在身上消融而去了。

薛玉霄掃去落到他後頸的雪花,將披風上的落雪抖下去,扶著王珩的手臂站好,道:“這就是你說的‘並不累’?要是昏倒在我面前,我如何跟丞相大人交代。”

王珩面紗下的臉頰熱燙起來,他立即跟薛玉霄保持好正常距離,低頭看著地面:“多謝你。”

薛玉霄道:“不用道謝,只是舉手之勞。”

她護送著王珩上了馬車。

車內的陳設薰香大多都是裴飲雪設定的,掀開簾子,就能聞到一股隱蔽而深遠的淡淡梅香,王珩上車的動作微微一滯,隨後從容規矩地坐下,跟薛玉霄保持一個比較正常的社交距離。

兩人在秋收宴近距離說過話,就如同裴飲雪知道名貴檀木之香是王郎到訪一樣,王珩也對他身上冷冽脫俗的梅花氣印象深刻。

他垂下眼簾,盯著散發出薄煙的小爐,喉結微動,忽然道:“姐姐待裴郎君就是那樣想的嗎?你願意……專情於……”

薛玉霄怔了一下,無奈笑道:“這也是丞相所問?”

王珩看向車窗外,手指攥出一點冷汗,他將袖擺揉得盡是褶皺,心有千千結:“……自然是。不然還能是我問的嗎?”

薛玉霄覺得這就是他在諮詢自己對自由戀愛的看法,於是看破不說破,道:“裴郎待我情深意重,我不會辜負他,會對他很好。至於專情之言……這不是誇口在嘴上說說的,路途遙遠,且行且看,日久天長下去,世人自然會知道我的本心。”

王珩道:“我不知道裴郎君是不是前世修行有德,才會得到你的青睞。”

這句話略有豔羨之意。但很快,他就擺脫了這種情緒,與薛玉霄探討:“按照你的進度,大約不久後就會前往豫州。啟程之日,我去送你。”

薛玉霄道:“天寒地凍,實在傷身。你屢屢相送,這份關心之意我心領了,但不想因為我損傷你在外的清名……上次紅葉山寺一別,京中已經有流言產生,很多人都誤會了你,覺得你對我有意,這樣下去,我無顏面見丞相。”

這“誤會”二字極為刺耳。乃至回到放鹿園門前,王珩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氣氛凝滯,薛玉霄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又不知道究竟錯在哪裡……小郎君的心思誰能摸得清?等到馬車停下,薛玉霄便親手撩起車簾、扶他下車,看著放鹿園的侍從上前迎回小公子。

王珩走了幾步,聽到馬車轉動的聲音,終於忍不住回頭。他不知道是氣惱薛玉霄,還是在對自己生氣,眼眶微紅,看著她頓了半天,只說出來一句:“……路上小心。”

話音才落,他旋即轉身而去,彷彿再慢一瞬,都怕自己吐露太多不該談及的言語衷情。

……

薛玉霄進展神速、成果斐然,這讓謝馥對她更為讚賞重用,恨不得每天吃飯時都送點吃的給薛玉霄,生怕自己哪裡慢待了這位賢臣。

不過宮廷膳房做得菜雖然精緻,嚐起來卻很一般,既不如崔七郎的手藝,也比不過裴飲雪新學的羹湯點心。薛玉霄雖然每次都嘗幾口,給皇帝的面子,但最多也就是幾口,看起來興致缺缺。

她連日勞累,胃口又不好,裴飲雪看著十分擔心——他的擔心還真不是毫無緣由的,雪後降溫數日,薛玉霄在外面吹風吹久了,回家便得了風寒,額頭微微發熱,食慾不振地把自己圈在床榻上。

七郎聽聞訊息,特意趕來給她診脈開藥,又親手熬藥給她喝,真是醫者仁心。他甚至還把湯匙上的漆黑藥汁都吹涼了,喂到薛玉霄嘴邊,她只看見瓷勺,給面子地張口喝了一下,嘀咕道:“……用勺子喂藥真是跟我有仇啊……晾一晾我用碗喝。”

崔錦章聽聞此語,頓時反應過來,頗為不好意思地放下藥碗,在心裡對自己道,真沒出息,慌什麼?行醫治病多年,這只是風寒之症呀。

他正想著,一轉頭,看見正在記藥方的裴飲雪放下紙張,站在屏風邊望著自己。他的視線淡淡的,看不出裡面有什麼情緒,但崔錦章就是心中猛地一虛,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有些對不住裴哥哥,頓時手忙腳亂地起身收拾藥箱,頭也不回地道:“我先走了三姐姐……薛都尉!我走了!”

他喊“薛都尉”的時候聲音不由得提起來,跟壯膽的意思差不多。

沒等薛玉霄說個“謝”字,崔七就揹著藥箱逃開,路過屏風邊的裴飲雪時都沒敢好好跟他打招呼,只是胡亂地說了一句:“你照顧她吧,我還有事、我還有事。”

話沒說完,裴飲雪忽然道:“等等。”

崔錦章脊背一僵,閉了下眼,抿抿唇,小聲可憐道:“哥……”

裴飲雪道:“勺子放下。”

崔錦章一低頭,看到自己還拿著剛剛喂藥的瓷勺,便灰溜溜地折返,放回原位,說:“我一時疏忽……你別誤會,絕對不是要拿走紀念一下的。”

裴飲雪眉峰微蹙,瞥了他一眼:“我又沒說你要留下紀念。”

崔七面紅耳赤,道:“哦……”說著鑽出室內,逃命一樣離開裴飲雪身邊。

裴飲雪派了幾個侍奴送他離開。他走近床畔,吹了吹藥碗,看著薛玉霄乖乖喝下,開口道:“你素日操勞太過。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京中檢籍之事推行順利,大多難啃的骨頭都已經妥協讓路,其他二等士族,只要派遣其他文掾屬臣前往即可……身體未愈,暫且不可親力親為。”

薛玉霄捧著空碗,白皙肌膚因為輕微發熱蒸騰出一點微紅的熱意。她喃喃道:“……我還要去豫州呢。”

裴飲雪見她精神不濟蔫答答的模樣,早就心疼起來。只是家中大小事還需有人裁斷,他不可流露出慌亂怯懦之態,便再三忍耐,強撐著鎮定平靜,伸手過去隔著被子虛虛抱住她,低語道:“別惦記了。年後再去也未嘗不可。”

薛玉霄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如今雷厲風行,下方應對不及,妥協者眾,一旦中途停下來,不知道有些人又要想出多少刁鑽古怪的應對之法來欺瞞我。年後再去就太晚了。”

裴飲雪抵住她的額頭,輕道:“那你的身體怎麼辦?”

薛玉霄先是嘆氣,隨後堅定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裴飲雪聽得好笑,對她強撐著激勵自己的虛弱模樣愛惜無比,忍不住貼得更近。他身上的清涼冷氣十分舒適,薛玉霄一時心動,把被子推開一個角,伸手過去摸他的手,指尖順著寬闊的袖擺伸進去,把他微涼的小臂攬進懷中抱住。

“好裴郎。”薛玉霄道,“你脫了衣服給我抱抱,我有點熱。”

裴飲雪的鎮定之態瞬間破功,他手足無措,想抽回手又止住,唇鋒微抿,好半天才說:“……青、青天白日……”

他的目光順著窗紗望向院外,見到一行人趕了過來,急匆匆地走進如意園。裴飲雪話語一頓,門外的小侍跑過來稟報道:“司空大人來探望少主了。”

裴飲雪聽得脊背發毛,瞬間抽回手,他慌亂地起身整理衣服,將衣著穿得整整齊齊,連一根帶子也不亂。剛剛被薛玉霄摸過的手臂更是讓衣料擋得嚴實,生怕薛司空從中看出一點兒“在妻主病中還要勾引,真乃禍水”的痕跡。

他整理完畢,坐在床邊規規矩矩地抄藥方,看起來端莊賢惠至極。

薛玉霄看得一時怔住,對著他呆了呆。裴郎卻還飄過來一個目光,讓她不要露餡。薛玉霄便默默倒回床上,假裝從沒說過“你脫了衣服給我抱抱”這種話。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侍奴家僕的跪地行禮聲。薛司空沒有管,大步走進內室,面露焦急之色直奔床頭,道:“我的霄兒——”邊說邊抱住床上的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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