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帶上銀錢去了一趟書鋪,買了幾本書回來。
一本《十三經注疏》,一本《大楚律法》和《時文精選》。
再外加一些紙硯筆墨,五兩銀子便去了一半。
他這回出府倒是順暢,沒人阻攔、盤問。
下人們看待賈琮的眼光,也和以前大不相同,回來時已經未時了。
之前粗略翻閱完史料,賈琮對這方世界也大致瞭解。
國家體質大概和明朝差不多,不過大楚崇拜漢唐之風。
這才有了節度使這等唐代風格明顯的官職。
大局面來說,朝廷還是重文輕武,尤其如今二聖臨朝,乾德帝雖御極十餘年。
但還未完全從太上皇手裡接管軍權,否則也不會如此費盡心思的計算四王八公這些舊武勳集團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此方世界沒有出現過明清時代的名人詩篇。
元明清三朝的積累,這些都可以是賈琮的財富。
尤其明末清初那幾個大家,顧炎武、王夫之之類的,他們的理念比朱熹等人不惶多讓。
文既要,武也不能丟,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除此之外就是活下去........
日子平靜安穩的過了幾天。
這幾日小丫頭青兒足不出戶,王熙鳳那裡也暫時沒了反應。
賈琮每日晨省昏定的禮節也沒有落下,元宵節這幾日熱鬧非凡,期間向父母請安。
順便提出了要學習騎射、弓箭,賈家祖上本就是軍功起家。
賈赦一等將軍的爵位,東府賈珍三品威烈將軍的爵位,二者亦是一代代承襲而來。
他們除了吃喝玩樂,平時還會打打獵。
賈赦思索了一會便說,過幾日讓賈璉帶他去東府賈珍那裡學。
學業的事,說是先讓他在族學裡把四書讀通了,再去覓八股名家教導。
說罷,賈赦便繼續與小老婆們喝酒看戲、划拳打屁股,一時樂不思蜀。
一直到正月二十,屋外春光明媚。
賈琮把“論語”讀通大半,得虧前世的基礎還在,否則不可能那麼快。
鐵牛腳步匆匆地跑來稟話兒:“琮三爺,繡橘跟小的說了,那王嬤嬤在二姑娘房裡起了爭執.......”
繡橘、司琪、蓮花兒皆是迎春的丫頭,繡橘和鐵牛關係不錯。
賈琮眉頭一挑,起身:“走,鐵牛你跟我一起去。”
鐵牛聞聲愣了一下,後見自家爺已經消失在廊角,他連忙跟了上去。
他雖是守門小廝,但只要有主子傳喚,也是可以出入內宅的。
期間,賈琮又問:“那個趙國基還在盯著來旺夫婦沒有?”
“在的,暫時還沒情況,不過那趙國基是個認財的主兒,爺恐怕得肯花大錢,他才會更賣力。”
鐵牛邊走邊回答,心想:“琮三爺怕是也沒多少體己了,大太太又這般吝嗇........”
趙國基是趙姨娘的弟弟,住在外面寧榮街上。
平日裡跟在外甥“賈環”身邊伺候,偶爾也會幫趙姨娘銷贓物件兒。
那些首飾物件兒,自是趙姨娘讓彩雲從王夫人那裡偷來的東西。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鐵牛和趙國基也認識.......
至於賈琮為何要找人盯著來旺夫婦?
正是因為那來旺夫婦,是幫著王熙鳳在外偷偷放印子錢的,俗稱高利貸.....
而大楚朝廷對高利貸亦是有嚴格的律法管理的,利息有所限制。
更何況,不管賈府內裡怎麼亂,對外都是十分愛面子/講排場的.........
天井旁擺一張棋桌,四方有石質圓凳。
高牆點綴著夕顏花,廊簷皆掛滿了紅燈籠,一片喜氣祥和。
倒坐抱廈的賈迎春房間裡。
大丫鬟司棋、繡橘也在苦勸自家姑娘的性子該要強硬些,不能放任人沒規矩的胡來。
那乳母王嬤嬤腰背並不佝僂,卻拄了根梨木柺杖,剛進來時倒還和顏悅色。
滿是皺褶的老臉笑得像朵菊花:“二姑娘,你那對銀鐲子是我拿去典當的,老婆子賴不得。”
“罷了,我又沒跟嬤嬤討要。”
賈迎春神色淡然,衣袖中的雪白柔荑微擺,走至長凳前緩緩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想安靜些罷。
嬤嬤若贖回來便還,沒贖回來就算了,我也怪不得你。”
從王嬤嬤前腳踏進門時,繡橘和司琪便對其沒給過好臉色。
此時又聽自家姑娘如此輕描淡地處置。
繡橘率先不幹了,道:“姑娘倒是把事情算得簡單,可曾考慮過我們?
姑娘每日裡的起居妝奩、服飾,都是咱們伺候/看管,眼下東西沒了。
老太太若是問起來,還不是咱們先頂事?犯事人的沒事,旁人反而受冤,這又算什麼?”
繡橘這番話確實在理,她原本也並非多麼愛戴迎春,況且這種事情她們首先就是責任人。
而司棋則是迎春丫頭中背景/年齡皆是最大的大丫頭,可不比一般奴才。
說是半個小姐也不為過,飯菜都可以單叫,她只是雙手抱胸冷冷的看著,沒有說話。
王嬤嬤凹陷的眼睛惡狠狠地瞅兩個丫頭,兀自在一個圓凳上落座。
自恃乳母的身份,全然不把二女放在眼裡,朝她們“忒”了一口。
便老神在在地獨自倒茶喝,宛如自家一般,哪裡有點下人的樣子、規矩。
見這老婦反而越發得寸進尺,自家姑娘眼看著也不說話。
繡橘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卻又無可奈何。
一時憋紅了眼眶,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恨其不爭的轉過身抹淚。
司棋暗歎口氣,低聲道:“先看看再說,她總是會走的。”
一直在門外偷聽的柱兒媳婦,聽見屋內吵囊的聲音停下了。
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她穿著亦是體面,全身緞服。
王嬤嬤的兒子叫王柱兒,在王熙鳳那裡聽使喚。
而這柱兒媳婦則是王嬤嬤的兒媳婦,王柱兒的妻子。
住兒媳婦先是朝屋內掃視了一圈,見迎春低著眉一句話不說,只旁若無人般低頭看書。
柱兒媳婦眸子裡頓時閃過一抹得意和輕蔑,裝模作樣的含笑道:“我來說句公道話,婆婆是二姑娘的乳母,你們摸著良心想想。
誰家的乳母,不是仗著主子得勢的,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
再說,我婆婆也沒說不還二姑娘,不過是暫且借用一下,這能算什麼過錯?”
繡橘死咬著唇瓣,一時啞口無言,這正是她們沒法子的地方。
在大家宅門裡,年老的下人地位比主子還尊貴。
像賴嬤嬤來看賈母還會賜座,璉二奶奶、林姑娘她們都得稱呼賴嬤嬤一聲“嬸子”。
王嬤嬤自是不能與賴嬤嬤相比較,但她侵佔自家姑娘的東西,就像李嬤嬤侵佔寶二爺的東西一樣。
隔三差五,就偷偷摸地進來中飽私囊,寶二爺也都只能發脾氣、摔杯子。
繡橘星眸含火,惡狠狠地盯著她們,說不出話。
司棋面露無奈,她很想去回璉二奶奶來處置。
但璉二奶奶對自家姑娘和琮三爺,都不過是虛情假意,沒有真心關照過。
老太太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是大事根本理會。
畢竟自家二姑娘並不似寶二爺、林姑娘那般受寵。
王默默乳母的身份,即便是主子也要尊敬的。
不單是貴族宅門內,皇家又何嘗不是如此。
三春的閨房都在這座抱廈院內,各自毗鄰挨近。
不多時。
探春/惜春也來了,同行的還有她們的丫頭。
如翠墨、入畫、侍書,這些丫頭們時常聚在一塊刺繡,打牌。
........
“琮三爺!”
在外間急得直跺腳的小丫頭蓮花兒,轉頭瞧見門口來人,小眼睛頓時亮起。
她這些天也聽說了這位爺近來性子大變的事。
“王麼麼她們可在裡面?”賈琮臉色陰沉,隨口問道。
“都在的,三姑娘她們也來了,琮三爺快些進去吧。”
蓮花兒說罷,立刻轉身掀開大紅猩猩簾氈,朝屋內喊道:“琮三爺來了。”
屋內的眾人聞聲先是愣了愣,但隨後又恢復如常,似並不在意。
賈環、賈琮二人偶爾會過來找迎春玩樂,亦是很平常的事情。
唯有繡橘眼睛一亮,眸子裡帶著幾分希冀……她是提前通知過鐵牛的。
賈迎春放下了書本,起身,她不想事情鬧大,自己姐妹三個,卻唯獨她這裡有事。
可還不等說話,賈琮便朝她微笑道:“姐姐放心,我知道輕重,鐵牛,進來!”
鐵牛聽到招喚,連忙來到門口,抬頭瞥見內裡一屋子女眷。
他亦不敢亂看,忙低下頭去:“小的在,爺有何吩咐?”
賈迎春輕咬粉唇,走上前拉住了賈琮的手,不明所以。
探春、惜春、王嬤嬤等人也一臉愕然,賈琮是想做什麼?
賈琮面色平靜,右手指向王嬤嬤:“鐵牛,掌摑——然後把她拉出去。”
鐵牛瞪起牛眼愣住了,但看著自家爺不容置疑的神色,他瞬間恍然。
隨後活動了兩下胳膊,便大步流星的走進來。
對著眼前這個平日裡趾高氣揚慣了的老婆子,“啪啪”就是兩大巴掌。
王嬤嬤呆愣愣的僵住了,滿是皺褶的老臉色通紅起來,鐵牛吼道:“走!老貨!”
整個過程太過突然,整個閨房寂靜無聲。
眾女訝然的地張大了粉唇.......這還是那個頑劣不堪的賈琮嗎?
他……他這是要幹什麼?未免有些太沖動了。
直到鐵牛再度朝她吼了一聲,王嬤嬤方才不可置信的回過神來。
只覺兩邊臉上如火烤一般火辣辣的熱度,一半是被打的疼痛,一半是眾目睽睽的羞憤。
原本鬆弛皺褶的老臉,逐漸紅腫的腫脹起來。
王嬤嬤反覆摸了兩遍,才真的確定自己被打了。
而膽敢打她的人,還是一個跟著庶子跑腿的奴才!
她一把推開鐵牛卻沒能推得動,反而不小心摔倒在地。
王嬤嬤就這麼坐在地上撒潑,惡毒地嘶吼:“反了,反了!當真是反了天了!
我要去見老太太!我要見老太太!到底還有沒有規矩!?”
住兒媳婦連忙扶起婆婆,驚慌失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隨著王嬤嬤大吵大鬧,眾人方才醒過神來。
賈迎春慌的下意識抓緊了琮弟的手背,指甲也陷了進去,急道:“琮弟,你——你怎麼能...她可是姐姐的嬤嬤啊……”
賈琮暗吸口涼氣,反手將迎春白嫩柔軟的手握住:“姐姐勿急,像這種嬤嬤還留之何用,賊喊捉賊/顛黑倒白不說?
還愈發貪得無厭/得寸進尺,姐姐性子柔管不住,可我又怎能眼睜睜讓她欺負你?”
賈琮溫聲安慰完,又擺手喊道:“鐵牛!”
“在!”
鐵牛此時氣勢大漲,覺得爺和自己都威風極了。
賈琮一臉嚴肅地說道:“記得回去之後,用皂角把手淨洗五遍。”
鐵牛聞言愣了愣,一時沒理解自家爺話裡藏刀的意思。
賈琮呵呵冷笑:“你覺得自己打得那是臉嗎?
碰了這醃髒的東西,若不清洗乾淨,爺可不依。”
王嬤嬤聞言,臉色愈發紅得發紫,紫得發黑,氣得腦脹。
沒有什麼比當面赤裸裸的羞辱,更有殺傷力。
這個奴才生的小庶子,他......他怎敢!
此事若罷,往後我老婆子在府裡還有什麼立足之地?
她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拄著的柺杖連連擊地,破口大罵,囔喊著要去見老太太。
“你要回老太太,趕緊去回,我只叫大太太來處理。
一個目無規法的老貨,然有臉去叨擾老祖宗?”
賈琮一面說著,一面轉過頭對繡橘使了個眼色。
繡橘會意,連忙出去請邢夫人了。
“好好,你們都等著!”
旁邊的柱兒媳婦此時也反應了過來,轉身出了門。
她要去回璉二奶奶,她男人是幫王熙鳳做事的,定然不會不管的。
.......
不多時
王熙鳳威風八面地趕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大幫婆子丫頭,有來旺媳婦、林之孝家的、豐兒等。
她最喜大排場,雖然明知是柱兒媳婦和她那婆婆攛掇居多,而且她一天到晚也有很瑣事要處理。
不當家不知當家難,但一聽是賈琮過來惹的事,當下對賈琮愈發厭惡起來
她連趙姨娘、賈環都看不上,不時都要訓上幾句,又怎麼會看得上賈琮?
一邊安慰著王嬤嬤,一邊極其厭惡地瞪了賈琮一眼。
“王嬤嬤別動氣,氣著了可不得好,這事兒我自會替你做主。
小孩子不懂事,可家裡還有規矩管教,不會任誰胡鬧.……”
說罷。
王熙鳳丹鳳眼中蘊含著冷意,瞥向賈琮:“琮哥兒,前兒個二老爺都誇你開了靈性。
原是嫂子以為你上進了,不妨想還是這般毛毛躁躁的,成和體統?”
賈琮挑眉一眼也不瞧她,淡淡道:“是非曲直並非憑單面之詞武斷,況且人人心裡都有一杆秤。
兩邊的平衡,這裡的人誰都能稱量得出來,二嫂子不覺得自己的秤歪了麼?
物不平則鳴,是非對錯亦非嫂子一人能定奪,我相信大太太自會有公斷。”
“你……!”
王熙鳳本就是能說會道的人,不料這性子大變的小叔子竟也是牙尖嘴利。
她頭一回被說的語塞,氣惱的同時心裡也開始盤算:“我暫且不與他置喙,那樣豈不落了下乘,大太太又沒有個親生兒女。
賈璉才是嫡子,就不信大太太會偏袒他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子,我眼下跟他置什麼氣!”
賈琮的話音剛落,繡橘果然請來了邢夫人。
邢夫人體型豐腴,身上的絨毛披風直拖到地上。
她一進來,王熙鳳的氣勢、態度立刻就軟了下來,主動上前兩腿微曲,膝蓋前傾。
一雙捏著絲帕的玉手交叉放在小腹前,規矩的道了個萬福,修長的指甲上塗一層鮮豔的蔻丹。
王熙鳳微微抬眸,面露笑意道:“這點小事,怎還勞煩大太太過來。”
她姿態放得很低,眼前的婦人不僅是迎春、賈琮的嫡母,亦是丈夫賈璉的嫡母,是她的婆婆。
王熙鳳牽強的笑容裡帶著兩分討好,話裡話外的意思也很明顯。
是在說:她能處理的好,又特意點明賈琮小題大做了。
邢夫人卻道:“迎春這裡出了事,我這當太太的若不管。
等傳到在老太太跟前,我還有什麼臉面!”
確實如此,她和王熙鳳既是婆媳關係,賈母和她又何嘗不是婆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