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近海,海浪碧波。
上百艘巨型大船在港口靜靜停泊著。
縱目望去,每一艘船都是長達上百米,足可容納兩千餘人,甲板之上可馳馬,在當前這個時代,這種規模的船絕對是航母級的存在。
而這樣的船,這支船隊的主人,足足有三百艘。
此時,在這居中的一艘船,其內豪華主艙,一場盛大的宴席正在進行。
核心主角有兩個。
第一個,自然是東道主汪直,當代無可爭議的海賊王。
第二個,則是直浙總督胡宗憲。
對胡宗憲來說,這六年宦途,像是一場不怎麼真實的夢。
原本,老胡雖然鄙視嚴黨,但為了混生活,為了往上爬,和嚴黨多少是有些關係,六年前太高玄殿著火一案,錦衣衛審完之後,嚴嵩父子最終被判凌遲,夷九族。
朝中嚴黨有一個算一個,斬首的,抄家流放的,削職罷官的,一個不漏,全部清算。
隨著嚴黨覆滅,老胡這隻蝦米理論上也應該跟著一起完蛋的,包括老胡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家裡人連棺材用什麼顏色的都給他預訂好了,就等老胡寄了後發喪。
果不其然,朝廷清算嚴黨之時,錦衣衛上門後,老胡也順利跟著進了牢,可還沒待上幾天,獄友都沒認全就被突然放了出來,並且還給原地升官了。
從那以後,胡宗憲這官路一途就跟坐了火箭一般飆升。
人家是三年升一次,他是一年升三次,短短六年時間,硬是從一個小小的御史直接升到了直浙總督,總督浙江、南直隸和福建等處兵務,正兒八經的封疆大吏。
後經過多方打聽,老胡這才終於搞明白怎麼回事,竟然是內閣首輔張璁親自給他刷的火箭。
老胡反覆糾結了幾天,決定還是繼續走嚴黨那一套,給張首輔送個幾萬兩銀子之類的孝敬孝敬,結果非但銀子被退了回來,還被張璁臭罵了一頓。
至於張首輔為什麼要提拔自己,胡宗憲實在是想破腦袋的想了六年,至今還是沒有想通。
而在胡宗憲的旁邊的席位,坐著一個老熟人未來的戚太保戚繼光。
如果依照最初的歷史線,這會的戚繼光應該在京師守大門,但是隨著嚴黨覆滅,張璁上臺,以及嘉靖神仙不知道從哪裡搞出來的一系列新政出臺。
六年時間之下,朝野煥然一新。
除了國庫銀子快花光了之外。
嘉靖朝的邊境兵備更是已經有了顯著的提升,軍人待遇更是直線提高。
原本要在嘉靖二十九年發生的庚戌之變壓根沒發生,蒙古土默特部首領俺答汗倒也是來大明打了波野,可惜連大同這個上單的一塔都沒打進來,直接就被幹了回去,自然也就用不著戚繼光守門了。
而戚繼光本在武舉之中的文試都要寄了,結果莫名其妙的被點中了武狀元,接著就開始坐飛機升官,現在已經是浙江副總兵了。
他和胡宗憲一樣,這幾年的官都是升的莫名其妙,真要論起速度,他比胡宗憲升的還快。
有時候回家吃個飯,轉頭去上班,就被通知挪辦公室了,因為升官了。
雖說也立了不少功,剿滅了不少沿海犯邊的倭寇,但怎麼也不至於升的這樣快。
出於疑惑,戚繼光寫信給張居正問過幾次,最後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嘉靖神仙親自給他升的官,差點沒把戚總兵給驚懵逼。
戚繼光夾了口菜,目光看向對面席位的主位,一個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
這是這支船隊的主人,海內聞名的五峰船主汪直汪老闆。
當下整個東亞海域、東南亞海域最大的走私集團董事會主席兼CEO。
之所以這汪直能夠和胡宗憲坐在一起喝酒,全然是因為,老胡早就已經收到了朝廷的風聲,天子隱有開放海禁之意。
這也就是說。
像汪直這樣,只是單純做走私貿易,麾下雖然有大批武裝集團,但是並沒有對大明沿海發起攻勢,反而還幫助大明平定過沿海寇亂的人,未來就很有可能轉正,甚至進入編制,並且官階大機率不會低於自己。
這也是為什麼胡宗憲身為堂堂的直浙總督,會答應汪直這個海盜頭子的邀請赴宴。
既然大家未來很可能要成為一個辦公室的同事,而且對方很明顯是個錢袋子,沒理由不把關係搞好。
當然,真要從官匪規矩上來講。
他胡宗憲身為浙直總督跟汪直這麼一個海盜喝酒,多少有些違法性質。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胡宗憲和汪直的關係,比原本歷史上,實在是要緩和太多太多。
畢竟在原本歷史上,嘉靖朝實行著最為嚴格的海禁策略,如汪直這一類的走私,那都是胡宗憲必須打擊的物件。
“胡總督,汪某敬你一杯。”
“多謝胡總督這段時間的照拂。”
汪直笑的很開心,畢竟他這幾年賺銀子賺的很開心,錢賺到了,勢力擴大了,縱觀整個東亞、東南亞的商貿生意,都基本被他汪老闆一個人壟斷了。
當下在東亞、東南亞這片海域,要是沒有他汪老闆點頭,沒人敢買賣哪怕一兩銀子的貨。
“徽王客氣。”
胡宗憲亦是笑呵呵舉杯回應,在稱呼上也很給汪直面子。
汪直生意做大之後,就在倭國劃了一塊地,自稱靖海王、徽王,還有模有樣的建立了個宋國,官名之類的玩意,封了一大堆。
就他這樣堂而皇之的在倭國圈地搞獨立,倭國內的那些大小村長、戰國大名,一個個都不敢吭聲,屁都不敢放一個。
所以,後世經常有人罵汪直是個大漢奸,說汪直給倭寇幹活賣國。
這話,就純屬扯鬼淡了。
你見過逢年過節,大批的倭國村長排著隊給漢奸送禮?
汪老闆手裡握著整個倭國的海外商貿交易,尤其是槍炮類武器交易。
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但凡是倭國的那些大名村長,一個個見了汪老闆都得點頭哈腰的趕著拍馬屁,笑呵呵的喲西喲西。
因為要想買槍炮想要更新武器,那隻能找汪老闆,而且還沒有任何議價權,汪老闆說一條槍多少銀子,那就是多少銀子。
誠信買賣,童叟無欺,只賺十倍差價。
買?
還是不買?
你要打仗,伱要把隔壁村子的村長乾死,你要搶隔壁村長的女兒做小老婆,你總得換武器吧?
如果你隔壁村的村長花錢買了,你不買,人家轉頭就用剛氪的九星屠龍刀砍你,一刀99999,平A都比你放大的傷害高!
分分鐘虐你虐到渣啊!
不然打遊戲為什麼要氪金?!
一個道理。
而這,也是為什麼豐臣秀吉能快速崛起的原因之一。
豐臣秀吉崛起於四島,而四島是產銀地,豐臣秀吉雖然沒有直接與汪直交易過,畢竟兩人隔著幾十年的年齡差,但正是汪直出現在倭國,為倭國帶去了海外的槍炮以及各類物資,豐臣秀吉就是這樣靠著四島的銀子,把自己的軍隊武裝到牙齒。
汪直的出現,為倭國開啟了海外貿易。
甚至於,後世的小日子,將汪直作為英雄供奉,給汪直建廟立像,逢年過節的上香進貢。
原因也簡單,他們普遍認為,是汪直把日本帶向了大航海時代。
站在漢之角度,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汪直了。
因為很可能,如果沒有汪直的出現,倭國這群小日子到了近現代都還可能在跟秋田犬搶飯吃,更別說後續的一系列種種令人憤怒之事。
艙內宴席還在繼續。
昇平歌舞,美姬翩然,媚眼不斷。
而就在這時。
只見汪直拍了拍手。
霎時,這艙內歌舞都是停下,起舞的歌女紛紛行禮退下。
胡宗憲和戚繼光以及其他赴宴的官員,都是眉頭微皺了起來,不知道這汪老闆想準備搞什麼玩意。
接著,只見汪直輕點了點桌面。
這艙內屬於汪直的下屬,都是識趣的紛紛起身行禮,繼而全部退了下去。
胡宗憲沉默片刻之後,知道汪直這是有事要說,也是給周邊人使了一個眼神,除了戚繼光和徐渭之外,其他人也全部都是退了出去。
隨後有著十人,挑著五個大箱子,進入這艙中。
“汪某不是不記情誼之人。”
“胡總督幫了我,我自然要感謝。”
說著,汪直起身,來到這五個大箱子面前,一個個掀開。
瞬間,眼睛都晃瞎了,這箱子裡面全是雪花銀。
“這是五萬兩銀子,還請胡總督務必收下。”
胡宗憲眉頭緊皺。
他並不是個清流,收禮送禮這種事他當年跟著嚴黨混的時候沒少幹,只是近些年隨著朝廷改革,他也就收斂了不少。
再加上官俸改制、火耗歸公之後,以他的官階品級,並不是很缺錢。
而且,他其實也算不上幫汪直,只不過是因為朝廷隱有開海之意,他就對汪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胡總督,這裡就只有你我及幾個親信罷了,事情不會傳出去的。”
汪老闆笑了笑。
“還請徽王收回這五萬兩白銀,我胡宗憲乃是明臣,世受皇恩,理當為國盡忠竭力。”
汪直聽的一愣。
‘孃的,老子給你送銀子,你扯個瘠薄的皇恩啊。’
“胡總督,皇帝又不在這,沒事的,不用緊張。”
汪老闆豪氣走到胡宗憲面前。
“再說了,咱們是朋友,這不過是區區五萬兩白銀而已,怕什麼。”
“莫說你收了皇帝不知道,就算是皇帝老兒在這,那又怎麼樣?”
“我汪直給你送銀子,那是因為我汪直敬佩你胡宗憲的為人,是看在你胡總督的面子上,與那紫禁城的嘉靖沒有任何關係!”
‘嘉靖’二字出口,胡宗憲聽的瞬間臉色大變,身後的戚繼光都驚的一怔,手裡的筷子差點掉了。
“汪船主,慎言。”
胡宗憲沉了沉氣,凝聲道。
轟隆~!
一聲響雷炸響。
同時,整艘船有些搖晃,應是狂風颳動所致。
不過這些都沒有影響到汪老闆已經開了閘的嘴,此刻的他顯然是越說越上頭。
這些年在海面上的順風順水,壟斷海域帶來的極致爽感,也讓他越發猖狂。
“哈哈哈。”
“胡總督,你究竟有什麼好怕的。”
“你看看我,老子在海上幹了十多年走私,縱橫四海,怕過誰?“
“現在還不是混的好好的,照我說,你還不如別做這個總督了,來我的宋國做丞相!我給你現在的十倍俸祿!”
“風浪越大,魚越貴!”
“怎麼樣,考慮考慮?”
而這一刻。
胡宗憲瞳孔猛的一愣。
他身側左右的戚繼光和徐渭也是看著汪直身後一愣。
三個人的愣,是完全不同的。
胡宗憲的眼神,那是混合著驚愕、敬畏、恐懼。
戚繼光的眼神,則是驚訝,驚喜。
徐渭的眼神,只有驚訝。
“怎麼了?”
“都被我的話嚇到了?”
汪老闆很是滿意胡宗憲三人的驚訝神態。
“別說是在這裡。”
“就算是在紫禁城,就算是在奉天殿,就算嘉靖皇帝在我汪直面前,今天這些話,我也照說不誤。”
“嘉靖算哪條魚?他還能把刀架我汪直脖子上不成?!”
話音落。
汪直突然感覺脖子一涼。
一把看起來就很快,刀柄鑲嵌著瑪瑙石的金匕首,擱在了汪直汪老闆的脖子上。
自從壬寅之變後,嘉靖神仙就養成了隨身帶把匕首的習慣,以方便隨時割繩子。
這一刻,胡宗憲慌亂起身。
撲通一下就跪了。
“臣直浙總督胡宗憲,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胡宗憲早年做過御史,多少也算是在京城混過的京官,雖說嘉靖神仙不上朝,但偶爾還是見過一兩次,對皇帝的模樣,自然是印象深刻。
‘???’
三個問號,同時出現在汪直、戚繼光以及徐渭的頭頂,畢竟他們從沒見過嘉靖神仙真容。
‘皇帝?!’
戚繼光愣了片刻,亦是起身跪地。
他只是驚訝跟前之人是皇帝,並不驚訝這皇帝是怎麼出現的。
因為他看到了另一個人。
戚繼光永遠忘不了,六年前在登州衛的那片田地中發生的事,以及被偷走的幾根扁擔,事後都是戚繼光自掏腰包賠的。
“臣浙江副總兵官戚繼光,拜見陛下,拜見仙師!”
‘陛下?’
‘仙師?’
整個船艙內,滿是問號亂飛。
“你,你,你是…”
汪直下意識扭頭,映入眼中的是一張瘦出顴骨的臉,還有那冰冷的眼神。
他從未見過皇帝,但此刻大概猜到了。
“你說朕是哪條魚?”
淡漠之音落定。
撲通。
汪老闆,瞬間就跪了。
別看嘉靖神仙在季伯鷹面前天天跟個二傻子一樣,但嘉靖神仙可是實打實的做了三十一年皇帝,其身上積蓄的浩蕩龍威,足以鎮壓大明境內的一切不服。
“汪老闆,真是有錢啊。”
季伯鷹站在第一個大箱子前,拿起一枚銀子瞅了瞅。
微笑著。
季伯鷹來到汪直面前,半蹲下身。
變戲法一般,手中多了一根菸卷,緩緩塞進了跪著的汪直嘴角。
接著,劃拉,火柴點燃,手掌擋風。
江湖最高禮儀。
“今天到這裡來,是想和汪老闆談一樁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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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