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老人一番關於小橋流水人家的人間故事,眼見著天色已暗,今日怕是無法穿過面前這道十里石徑了。
好在,烏鴉跟小靈兒自山間帶回了兩隻山雞,讓看似閒著無事的李修元,不得不又生了火,接著烤起了夜裡要吃的東西。
老人也不趕時間,彷彿跟李修元一番嘮叨,讓他重返了當年的時光,這一片山林,到處都是愛人的笑聲。
曾經的愛人,如今歸於山林化為一捧黃土,只能獨自對著一堆芳草萋萋的墳頭,這其中的悲涼,只有老人自知。
李修元一邊聽老人講故事,一邊生火,將兩隻處理好的山雞放在火堆上……想了想,又取了一壺靈酒。
不曾經歷過的故事,便無法理解故事裡主角的悲歡離合之意,老人對過往的執著,對已經失去愛人的執著。
眼下的李修元,充其量也只能理解一半。
他甚至不知道面前的老人是不是跟他一樣,是一個不出世的高人逸士,還是真的就是一個平凡的世人。
所以,他取出了一壺靈酒出來。
倘若老人真的只是一個平凡之人,那麼三杯靈酒,至少還能讓老人再多看十年,甚至二十年的風景。
「我也要喝。」烏鴉嗅到了靈酒的香味,哪裡忍得住。
「師傅,蝶兒也人喝一杯哦!」小夢蝶眼看烏鴉要喝,自然也不甘寂寞。
微微一笑,李修元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看著老人說道:「前輩試試我釀的杏花酒。」
老人聞言之下有些吃驚,可等他嗅到淡淡的杏花香氣的時候,終於露出了笑容。
喃喃說道:「那個……謝謝。」
「這是我自己釀的,前輩不用如此多禮……你們兩個傢伙只許喝一杯,小心夜裡的妖獸。」
小夢蝶的眼睛眯了眯,笑道:「蝶兒不怕,等一會我就去樹上睡……」
李修元給老人倒了一杯靈酒,又多倒了二杯放在小夢蝶的邊上,看著她和烏鴉說道:「不用,從今以往後,不要再去樹上了……」
他也沒想到,自己只是將當年在書院裡的一些往事說了出來,小蝶兒就學會了去樹上找一個地方趴著睡。
這萬一不小心掉下來,終究是一樁麻煩事。
烏鴉一聽嘎嘎笑了笑:「師姐,李修元怕你從樹上掉下來,以後不要再爬那麼高的樹了。」
小夢蝶想了想,看著李修元「哦」了一聲,回道:「那蝶兒就陪師傅。」
倒了靈酒,李修元等著老人喝了兩杯靈酒之後,將烤好的山雞分成三份,遞給老人和小蝶兒。
又跟烏鴉說道:「你先吃,從今天夜裡開始,你要學會守夜了。」
烏鴉一聽,忍不住問道:「那個,什麼是守夜?」
李修元沒有理它,只是靜靜地說了一個字:「滾!」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焙酒,這一夜,李修元不知道老人身體的情況,因為天空並沒有響起一道轟隆隆的雷聲。
只聽一幾道高低不同的呼嚕聲在他身邊響起,包括喝了兩杯靈酒的烏鴉,也趴在他身邊去做夢了。
便是這樣,李修元心裡依舊還是有幾分歡喜,一些得意。
歡喜是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享受過人間的愛恨別離之情,落霞山上的那幫朋友,早就不聞人間疾苦。
他連在張老頭身上也感受不到今夜這樣的溫情。
蠻荒世界的人也不行,不管是大姐李秋水,還是修為最低的小紅,都已經遠遠地脫離了世人那種求不到,捨不得之苦。
只有今夜,他從這個無名老人的身上,從老人一番無心之語裡面。
恍若回到了年少
之時,來到白玉城花滿樓前,怔怔地看著那道小樓流水時的喜悅。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一夜,他終是沒有喚醒烏鴉,想著這傢伙喝了酒,又是頭一回守夜,他不放心。
便在眾人面前佈下了一道法陣,然後才去追尋自己的夢。
卻不是那山澗之上,幽月之下,青蛟怔怔地望著山前石徑前的一行人,心道那老頭進來,也能讓你回頭?
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於是,青蛟望著一輪明月,想著自己剛剛學來的那些佛經,在心裡一邊唸誦,一邊為李修元等人默默地守了一夜。
當老人醒來之時,聞到了一道淡淡的粥香。
抬頭一看,少年卻在不遠處的石壁前刻下了二行字。
當下忍不住唸誦道:「自己為善,與人為善……若世人盡皆如此,又何來悲歡離合?」
李修元聞言之下收住了手裡的鐵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有時候,心裡有一些希望,總比什麼都沒有,絕望來得好。」
老人聞言一凜,想了想回道:「不錯,人活一世,是要心懷希望才好。」
「師傅,我們可以吃粥了嗎?」跟著烏鴉去洗漱一番的西門夢蝶端著粥,跟李修元嚷嚷了起來。
李修元笑了笑:「趕緊的,吃完了我們接著趕路。」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李修元沒有跟老人討論關於情之一事,眼下的他,要面對的不是情,而是如何踏過這條不是天路的天路。
去了結須彌山下因果,那才是他的命。
而師父老道士卻告訴他,這也是他的劫,甚至比天人五衰還要恐怖一些的大劫。
守著西門夢蝶吃完兩碗粥,李修元跟老人揖手作別,再見,便是再也不用相見。
拉著小蝶兒的手,來到石徑之前,想想說了一句:「前輩,我師父說過,既然人已經離開,便要去唸,斷念才好。」
說完頭也不回,拉著小蝶兒的手往前踏出一步,消失在老人面前,也消失在山漳青蛟的面前。
聽著這句話,山澗上的青蛟一時沒反應過來。
過了很久才緩緩抬頭,臉上滿是惘然的神情,喃喃自語道:「為什麼,要去唸?」
「如果去唸,斷念是不是對往事的背叛?」
老人看著李元離開的方向,望著石壁上的那兩行字,嘴裡呢喃道:「難不成,你還修行了佛法不成?」
曲徑通幽處,小夢蝶想著師傅剛剛說的話,問道:「師傅,什麼是去唸,斷念?」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為她解釋道:「在蝶兒回不了蠻荒之前,便要暫時忘記你的外婆、奶奶和爹孃,這是去唸。」
西門夢蝶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回道:「蝶兒好像懂了,那麼,什麼又是斷呢?」
李修元聞言一愣,想了想回道:「斷念有二,其一,剛剛我們跟那老爺爺分開,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要忘記他。」
「其二,倘若你不好好修行,終其一生都做達不到聖人的境界,那你也無法回到蠻荒,那麼你就不得不徹底忘掉你外婆她們……」
這一句西門夢蝶卻是聽懂了,想了想回道:「那蝶兒不能偷懶了。」
烏鴉想了想問了一句:「我說,你不會騙我是師姐吧?聖人……那是多少遙遠的事情啊?」
李修元呵呵一笑:「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蝶兒也做不到。」
小蝶兒一聽,頓時升起一股豪情。
捏著一隻小拳頭,跟前面的烏鴉揮了揮:「師弟,你可要加
油哦……師傅能達到的境界,蝶兒也要做到。」
烏鴉嘎嘎地叫了兩聲,當下也不再說話了。
他的心思眼下還很簡單,只要有吃有喝,還能跟著李修元一起往前走,便滿意了。
至於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至少在它看來,眼下的它已經很厲害了。
烏鴉在前面飛,小蝶兒跟在後面追逐,風中有淡淡的花香隨風拂來。
雖然李修元不知道眼下究竟是夏日還在春天,只是嗅著這淡淡的花梨,他便覺得很舒服。
心情舒暢,自然便少了些許煩惱。
昨天他又想了一夜,既然老天讓他從那道天門中一路走到了這裡,那麼自然也會有它的道理。
或許老天看著自己打從離開大唐之後,便不停地揮劍,覺得少了一些美感。
想要變著花樣,用大唐那般的人間煙火氣來折騰他?
那也無所謂,只要能順著前面的路,一直走過去,最後走出這條登天之路。
雖然直到眼下,老天也沒跟他一些提示,自己到底要做些什麼?連自己的師父也好像把自己忘記了。
那麼,他便順著自己的心意,帶著烏鴉和西門夢蝶一路往前而去。
若是路過人間,他便好好地享受一番人間的煙火氣。
若是踏過叢林,大不了跟路上的妖魔鬼怪比一比誰的拳頭大,眼下再無像大唐那般對他的限制。
如此,除了小夢蝶偶爾發作入魔,又有什麼事物,能阻擋他的腳步?
老天好像故意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就在李修元心心念念,一路往前,眼見就要午時。
他甚至有一種感覺,自己已經來到和昨日遇到老人的地方……
前面傳來了一聲驚呼:「前輩,你是誰?為何擋住了我的路?」
烏鴉嘎嘎地喊了一聲:「李修元,這裡突然又多了一個婦人,怎麼辦?」
李修元心裡一聲嘆息,抬頭望天,怔怔地說道:「你是不是看我太閒了?變著法子,來折騰我?」
「孩子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看我像是找你麻煩的人嗎?」
就在李修元自言自語的當下,前方不遠處,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在李修元的神識之中,面前三丈是一個年約不到四十的婦人,還算不上老,許是小夢蝶亂叫而已。
他的眼裡只有黑與白,看不到婦人身上羅裙的顏色,便是婦人頭上,也沒有看見一綹白髮。
想了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問道:「烏鴉,我能過得去嗎?」
烏鴉搖搖頭,呱呱地回道:「不能。」
小夢蝶一聽急了,驚叫一聲道:「師傅,是不是我們又得回頭?我們這都走到昨天遇到老爺爺的地方了……」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拱手跟前面的婦人問道:「請問前輩,欲往何處?」
婦人看著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兒當年因為一些緣故枉死,後來我把他安葬這片山林之中,我過來看看他……」
眼中無她,李修元的眼裡只有一道黑影,一道顯然不容自己側身而過的影子,擋住了他的去路。
心裡哀嘆一聲,原來咫尺之間,真的就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