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十里風雪,李修元回到了酒坊的門前,望著「醉生夢死」四個字,久久無語。
或許,當年自己起這個店名的時候欠思量,太沉重了。
想了又想,卻是揮手起,一道意劍出,將醉生夢死抹去,劍如龍蛇舞,兩個大大的「閒來」出來在上面。
跟著便是一道幽冥神火,從左到右,將整個酒坊都焚燒了一遍。
只是眨眼之間,於定安城中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醉生夢死酒坊,一日之間,變成了閒來酒肆。
靜靜的,他只是站在風雪裡,如一棵樹一樣……
在李秋水和皇甫青梅回來之前,將這裡的法陣揮手抹去,重新換了一道能鎮壓惡魔的法陣。
便是這方世界的魔王前來,也不無法踏進閒來半步。
這一瞬間,一道深如大海,無邊無量的符文氣息,瞬間充斥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伸出手,輕輕地推開店門,李修元坐在櫃檯前,為自己燒了一壺雪水。
雪水寒梅煮靈茶,等到西門孤星迴來,他要給眼前幾人一個交代,雖然他眼下目不能視,可他的心眼還在。..net
一雙佛眼,便能看破這方世界的虛妄,正如他當年在書院一樣。
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小雜役。
一個瞎了雙眼的小雜役,卻用一雙心眼,看清人書院裡的眾生。
櫃檯上的火爐在輕輕地燃燒,李修元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忍不住問道:「師父,為何弟子要一苦再苦?」
青梨樹下。
老道士覺得今日煮的這一道茶滿是苦澀之意,苦得他撫著胸口,一時間苦不堪言。
看著風雪中的少年,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她們,不是你當年的選擇嗎?你的佛經白學了!」
佛門法諭:人生八苦。
李修元聞言如當頭棒喝,卻依舊怔怔地說了一句:「可是,不管好的壞的,當日都是弟子的選擇啊。」
老道士吐了一口苦茶,換了一壺泉水重燒,再嘆了一口氣。
回道:「至道無難,你個白痴,別來打擾我的清靜自在,把你的苦也傳染給我。」
李修元聞言黯然,輕聲說道:「師父,弟子又瞎了!」
老道士拍了拍手,笑道:「瞎了好,把你當年受的苦,再來一回,如此,在登天路上,才不要再犯錯。」
李修元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問道:「如此,弟子何時能重見光明?」
老道士一聽,氣得罵道:「難不成,你現在身陷深淵,於黑暗中潛行?」
李修元沒有再說話,頓時沉默了下來。
府城皇宮裡,一頭白髮的蠻王靠在寬大的暖椅之中,手裡捧著一卷書,雙眼卻半閉著。
不知是看書累了,還是有心事。
站在一旁,剛剛自望天城趕回來的將軍王魂小心地在一旁侍候著。
斟酌了半晌,才鼓起勇氣說道:「山羊洞的大人說,最多一月,靈藥就能出爐,請大王放心,不要憂慮。」
一臉疲憊,跟那山羊洞里老人差不了多少面容的蠻王,蠻荒世界最大的王,已經活得太久,太久了。
倘若再得不到飛昇的契機,他就要在這一方天地坐化。
而那即將開啟的登天之路,卻跟他無緣,因為他實在太老了一些,老得天路拒絕他這樣的老人踏入。
為此,就在蠻荒的修士,前往秘境探險之時,找到了那個古鼎,並將獻給蠻王的時候……
身為蠻荒最大的王,他用自己的力量,開啟了那些修士無法開啟,被封印中的古鼎,將那不知被封印了千百年
的惡魔釋放了出來。
而那惡魔卻掌握了比當年望天城師爺更邪惡的丹方……
一人一魔,皆想超脫於這方世界。
於是就有了後來的種種劫難,惡魔來到定安城外,找到了他人間的代理人,被李修元釘在城主府樓牌上的佛。
引誘本應修佛的中年和尚,成了他的代理人,一個行走在人間的惡魔。
於是人間之魔為主人自幾座不同的城鎮虜獲九十九個嬰兒,加上無數修士的精血為引,白骨為炭……
加上蠻王一生所獲的靈藥,煉製了一爐破天丹。
人與魔,皆指望著以這一爐丹藥獲得無窮的生機,從而踏破這一方世界的虛空,飛昇而去。
倘若李修元在此,定會破口大罵。
只是換了一個世界,惡魔所行之事,卻沒有什麼分別。
而小寶的父親,甚至路過望天城的西門小雨,只是其中祭品之一而已……
靠在椅子上的蠻王皺了皺眉,冷冷地說道:「還要一月嗎……也好,盼了無數的年月,總算等到了這一天……」
王魂哪裡敢接話。
蠻王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書卷,繼續說道:「這一趟辛苦你了,等把這事辦完,本王少不了你的好處。」
「多謝大王。」
終於,王魂眼裡有一絲興奮閃爍,跟著回道:「如沒事,在下就告退了。」
蠻王依然沒有看他,只是冷冷說道:「大元帥府,最近有沒有什麼動靜?府城其他的臣子將軍呢,有沒有不安分的?」
說到這裡,蠻王放下手中的書卷,看著眼前的王魂,眼中流露出一抹警告的神情。
繼續說道:「這件事情,除了你沒有第三人知道,你可不要將這個訊息洩露出去。」
王魂聞言大為恐慌,指著天空發誓:「請大王放心,在下若有洩露,定將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蠻王點點頭,淡淡地說道:「朝中上下旦有風吹草動,你要立刻跟我稟報,將一切不安的因素消除在府城……」
王魂點了點頭,拱手離去。
這一天,一場突如其來破境,加上傷心欲絕,小紅沉沉睡去,沒有醒來。
李秋水只好把待在錦衣坊裡的小寶喊了過來。
天將夜裡,閒來後院煮了一鍋火鍋,裡面有李秋水自湖邊小店買回來的牛肉,也有李修元帶來的蛟龍肉乾。
怕食材不夠,李修元又往鍋裡放了幾塊來自落霞山上的靈杏肉脯。
一鍋十全大補的火鍋冒著熱氣,兩個女人卻看著臉上蒙著一塊黑布的李修元高興不起來。
皇甫青梅甚至自責不已,好好的,只是出了一趟門,再回來,這一雙能看破妖魔的眼睛就瞎了。
這讓她忍不住拉著李修元的手嘆了又嘆。
最後只好輪到李修元安慰她,淡淡地說道:「我師父罵我管的閒事太多,這雙眼不要也罷。」
小寶坐在一旁也不吭聲,因為李修元告訴他今天只管吃飯喝酒,有話明天再說。
還沒等兩女把面前的靈酒倒上,門外響起了烏鴉嘎嘎的喊叫聲:「烏鴉大人回來了。」
沒一會,一身風雪的西門孤星走了進來。
想了想回道:「我先回家看了一眼母親她們,這才趕了過來,正好,我餓了。」
李修元點了點頭,跟烏鴉問道:「砍了幾個惡魔的腦袋?」
烏鴉嘴一撇,回道:「不多,才五個,太少了,沒過癮。」
西門孤星也跟著說道:「寺裡僧人都說,住持大人帶走的八人,平日裡都不怎麼唸經,估計是魔,不料卻被你砍了。
」
烏鴉跟著嚷嚷道:「我跟他們說了,住持是惡魔,已經被你殺了,讓他們自己再推選一個老和尚。」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看著皇甫青梅說道:「當年被逼死的夫妻倆,已經去了地府……算是因果有報。」
皇甫青梅一聽,嗚嗚又哭了起來:「那麼,我們的親人呢?」
李修元低下頭來,喃喃自語:「我又不是神仙,便是神仙也管不了人間的苦難,你修行多年,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西門孤星一聽,趕緊給皇甫青梅倒上一杯靈酒,又夾兩塊肉。
輕聲說道:「今天夜裡只管吃肉喝酒破境,要吵架,要罵人明天再說,好不好?」
皇甫青梅一聽,忍不住指著李修元說:「你一走,他的眼就瞎了,這可怎麼辦?你光顧著自己。」
西門孤星這才看著面前臉上蒙著一塊黑布的李修元發起呆來,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出半句話來。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便是我瞎了雙眼一樣能降妖伏魔,我的事情,你們不用替***心。」
烏鴉也嚇了一跳,不過隨後拍著胸口說:「沒事,以後我就是他的眼睛。」
只有烏鴉才清楚,像李修元這樣的殺神,怎麼會因為眼睛暫時失明,而放棄那登天之路?
怕是蠻荒的魔還沒殺光,明天早上醒來,又得跟著一起去另一個地方降魔。
李修元拍了拍小寶的肩膀:「今夜讓我助你破境,以後找個老婆,跟你娘好好過日子,這酒坊,還有那錦衣坊都是你們娘倆的。」
李秋水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倒是小紅,這會還沒醒來……」
李修元搖搖頭,淡淡地回道:「她剛剛破境,哪能一破再破,我離開之前,再替她想些辦法。」
小寶一聽,點了點頭:「放心,小寶會照顧母親,我也學會釀酒了。」
李修元一愣,呵呵一笑:「如此,在我離開之前,再教你釀一回靈酒。」
於是,皇甫知道了李修元的一番苦心,當下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將西門孤星倒的靈酒喝下,夾的蛟龍肉吃光。
夫妻兩人,還各自夾了一塊靈杏肉。
西門孤星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正是季節,你扔一塊蘿蔔乾做什麼?」
李修元搖搖頭,輕嘆一聲道:「因為你是白痴……」
戌時,西門孤星領著皇甫青梅匆匆離去,因為早間的一杯靈酒,已經讓她處於破境的邊緣。
李秋水也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小紅的屋裡,她也要破境了。
李修元就在客堂之中,為小寶護法,助他連破三境,要不了多久,就能渡劫了。
城主府外樓牌上的那具骷髏已經說不出話來,漫天的寒風如刀,一刀一刀割在他沒有一絲肉的骨骼上面。
鷹巢裡的飛鷹想了想,看來得搬家,去城主府鐘樓飛簷上築巢,否則,它早晚會變成一隻魔鷹。
回到家中,西門孤星先將皇甫青梅安頓好。
然後拎著一甕湯,半壺靈酒,看著兩個女人說:「趁熱,把這湯喝光,酒也喝上兩杯。」
王憐花看著他怔怔地說道:「星兒,要是你妹妹……」
西門孤星一聽,無可奈何地回道:「母親你可別再折騰我那兄弟,他已經瞎了雙眼,估計是哭瞎的……」
別人不知道,西門孤星心裡明白,自己兄弟那如神仙一樣的修為,若不是傷心欲絕,誰能把他的眼睛整瞎?
莊婉兒嘆了一口氣:「真是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