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元誦出的這句佛言,是說給定安城這方天地聽的。
於是這一方天地聽懂了他的聲音,天空的雪依舊在靜靜地落下,漫天的金光漸漸消失,一城的風雪,卻沒有在少年身上留下痕跡。
看著高臺上的中年和尚,這個跟之前大魔王一樣,看不清面容的傢伙,李修元踩著厚厚的雪,往前走出一步。
高臺上的中年低頭望向風雪中的少年。
於是,他看到眼前的少年只是穿著一雙布鞋。
於是,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就算再窮,總能買得起一雙獸皮鞋子吧?」
李修元搖搖頭:「你可否告訴我,你身後的魔在府城?還是在黃竹?」
在他看來,當年的黃竹也是一個不安生的地方,那些失竊的孩子,就是從黃竹城中找回來的。
便是魔在黃竹,他也不會感到奇怪。
高臺上的中年和尚呵呵一笑:「我就是這一方世界的主人,來吧,讓我看看你的劍!」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回道:「你不配!」
說完,手指揮舞,斬出一道若有若無的劍氣,往高臺飛去。
西門孤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高臺四周,不知何時多出了千百靈劍。
靈劍迎風,隨著李修元斬出的劍氣緩緩升起,並沒有著急去斬落高臺上的那個中年和尚。
只不過,每一道靈劍都在散發著恐怖的殺意,當數十道,數百道沉默的劍意憑空升起的時候,這一片天地,便是劍的世界。
甚至這些劍意不需要調動定安城中的天地靈氣,便硬生生破開了高臺上中年和尚佈下的一道屏障。
在這樣一道殺意麵前,便是西門孤星這樣的修士,一時間也無法暢快地呼吸。
而這些無數的靈劍,高臺上的中年和尚卻看不見,因為劍尖堪堪跟高臺的木板齊平。
而高臺上的中年和尚因為半年同伴死去,在他看來,這是死在眼前這個少年的妖法之下,於是他怒了。
手裡握著一把陰氣森森的黑氣,殺氣十足。
靜靜地,望著高臺下的少年,中年和尚忽然笑了起來。
他殺過不知多少蠻荒的修士,而且很多都高洞天之境,甚至超凡之境的修士。
更不要說,眼下他的主人,將要用這一方世界很多生靈的生機來煉那一爐丹藥。
而今日這個少年,卻壞了他,壞了主人的大事。
於是,他認為少年該死!
就算沒有八個同伴死去一事,他也要殺了李修元,為了那些明明已經飛到高臺,下一個瞬間就能被他收走的怨魂。
同樣,這些怨魂也是主人煉製丹藥必不可少的東西,眼下卻被少年揮手之前,送入了輪迴之中。
這是斷了他們的財路,斷人財路,便是生死之仇。
人在高臺,他往風雪中的少年斬出了一劍……一劍出,沒有帶起太多的罡風,便消失在風雪中,往少年而去。
他知道少年無法躲避,因為少年身上沒有靈氣。
所以,他才會安心地坐在高臺之上,即便看著同伴死去,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安靜地等著,等著少年向自己發起攻擊。
雪依舊緩緩地飄落。
李修元看著高臺上的魔斬出一劍,卻沒有一絲的神情,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在西門孤星的眼裡。
就像是自己的兄弟被高臺的和尚嚇傻了一樣。
烏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跟天空中盤旋的飛鷹呱呱喊道:「我說大白痴,你可以回家了,別怕,我在這裡。」
天空中的飛鷹被烏鴉這一聲嚇得差點從空中跌落,這烏鴉說話
,難不成是妖怪啊?
即使這樣,它還是乖乖地聽話,飛回了那高高處牌坊中的鷹巢。
一道黑色的劍氣自高臺上斬出,還沒能飛出高臺,便消失在中年和尚的眼裡。
他甚至沒有聽到一孟鏗鏘的迴響,劍氣便是如泥牛入泥,不見了。
靈劍破風無聲,就連天地間最堅固的高山,也會被瞬間斬碎,更不要說只是高臺上這個披著佛衣的魔了。
西門孤星的眼前一亮,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麼,雖然那一道道升起的靈劍,他也看不見。
要知道,那中年和尚看似簡單尋常斬出的一劍,在他看來,卻要普通超凡修士斬出的一劍,還要恐怖。
他甚至在想,倘若是自己站在那裡,能不能接下這一劍?
中年和尚舉劍指向風雪中的少年,心裡卻掀起了一道波瀾,他直到現在依舊認為眼前的少年只是一些妖法而已。
而自己斬出一劍既然斬破風雪,自然也能斬落少年的人頭。
於是他不相信之下,發出一聲怒吼,再斬了一劍。
而這一劍跟上回卻截然不同,這一次他從蒲團上躍起,踏出木棚,飛身躍起,身在空中往下斬出一劍……
應該說是他用了一身的修為,往風雪中的少年劈了一劍。
這一劍,挾著一道冰冷生硬的氣息,甚至有一道淡淡的黑霧,欲要斬破風雪,將少年的腦袋斬落於風雪之中。
「叮!」的一聲響起,身在空中還未落下的中年和尚大吃一驚,感覺自己恍若斬在一塊巨石上面。
自己瞬間倒飛而出,那一道恐怖的劍氣不知斬去了何處。
少年依舊靜止不動,看在一眾護衛的眼裡。
他們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好像靜止下來,因為沒有了看到少年出劍,高臺上的中年和尚便倒飛了回去。
「轟隆!」一聲響起,卻是身在高空倒飛而去的中年和尚,於剎那之間,將高臺上的木棚砸倒。
跟著便是高臺上的香爐,火燭,跟無數的黃紙供品,統統跌落高臺。
雪花緩緩落下,靜止的畫面瞬間恢復,高臺上下顯得格外詭異……然後那些倒下的木棚,幾乎將中年和尚埋在了裡面。
無數碎屑和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在高臺的廢墟之中,欲要將那惡魔掩埋起來。
只不過,世間的罪惡哪裡是一場風雪就能掩埋?
寒風捲來,帶起雪花片片,在大地也在天空吹拂,如同一雙大手,將一身僧衣化為碎片的中年和尚廢墟里拉扯了出來。
中年和尚微微皺眉,有些意外少年的妖法,未免也太強大了吧?
只是,在他眼中的少年分明什麼都沒有做,就像風雪中有一雙手一把劍,在跟他打鬥一樣。
既然如此,他便要先把這風雪中的少年解決。
他知道,要解決定安城的麻煩,今日怕是要先破去眼前這個如凡人一樣,身懷恐怖妖法的少年。
於是,暴怒之下的中年男人揮袖將一身的碎衫震飛,如同瞬間捲起千堆雪,化作飛劍往四下斬去。
隨著他衣袖揮出,身邊漸漸瀰漫起一陣黑霧,黑霧中的和尚在這一刻變身,化作了李修元和西門孤星最為熟悉的模樣。
高高的牌坊上,鷹巢裡的飛鷹看傻了,因為它看不出來。
烏鴉也看傻了,心道只是換了一個世界,怎麼這惡魔的模樣也變了呢?
只有西門孤星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了一句:「公主,你看清楚了嗎?我們請來的不是佛,是修羅戰場上的天魔。」
酒坊裡的李秋水一愣,看著面前的皇甫青梅問道:「眼前,這是什麼妖怪?」
皇甫青梅幽幽地回道:「大姐你沒上過修羅戰場,這便是我們當年面對的那些天魔,這些傢伙,如何來了蠻荒?」
這一瞬間,皇甫青梅再次被深深地震撼了。
少年進城,還沒跟她仔細聊上一會,便已經看見了定安城裡的魔,而她和西門孤星什麼都沒有看見。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拉著李秋水的手說道:「姐姐,這是一場噩夢。」
城主府中,花城裡面,王憐花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她們花錢從城外那佛寺裡請來為眾生超度的和尚,竟然是生著一對黑色犄角的惡魔。
氣得她喃喃自語道:「還好,那少年回來了。」
莊婉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都說因果從來不會落空,難不成是我們當年犯下的錯,才惹到了今日的惡果?」
王憐花搖搖頭:「等眼前這事了,我去問問那傢伙。」
高臺之上,變身後的惡魔依舊手握黑劍,不同的是,他張口往高臺下的少年噴了一道火焰。
火焰如一道魔龍,往李修元而去,下一瞬間,就要將少年吞噬。
李修元依舊沒有動,而是跟西門孤星傳音道:「還不集結你的人馬,立刻出城降魔!」
西門孤星扭頭跟身邊的護衛首領喊道:「去,調集三千護衛,隨我出城降魔!」
烏鴉發出一聲歡呼,跟風雪中的李修元說:「回來我要吃烤肉。」
李修元揮揮手,讓它趕緊去辦正事。
跟著揮動衣袖如雲捲雲舒,無數道淡淡的金光自高臺邊緣瞬間斬出。
問當年修羅戰場之上,何以降妖斬魔,自然是那一道穿越九天十地的神龍……今日神龍不在,可那金劍更勝當年。
當年他面對望天城的數千大軍,一劍破去南城門,身騎白馬破空而去。
今日再回定安城,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分神境的小小修士。
最重要的是,高臺四周便是一道降魔大陣,就算高臺上的惡魔來自天玉城外,卻遠不如他烙印在這裡的這一道陣法。
在他的陣法之中,便是一個世界,一個只屬於他的世界,一個劍氣縱橫的世界。
直到此時,他依舊沒有取出輪迴劍,而是揮動衣袖,將那些淡淡的金光斬出,瞬間化成一道劍陣。
「嗷嗚……」
風雪中,一幫護衛甚至聽到了惡魔嗚嗚的吼叫聲,如魔音陣陣,震得一百護衛唇角溢血,臉色瞬間慘白。
劍陣魔龍一相逢,便是黑霧亂飛,金光四射!
站在風雪之中,李修元便擁有了一座定安城的天力之力。
偌大的城主府外風雪之中,除了李修元,沒有一個行人,天地一片寂靜,如此今日便是佛與魔的戰場。
李秋水想了想,跟面前的皇甫青蓮說:「走吧,我們可以換個地方去茶了。」
皇甫青蓮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也只有這傢伙回來,方能讓我們苦中求樂。」
兩人關上酒坊的大門,撐著兩把油紙傘,踩著漫天的風雪,悄然而去。
「這座城是佛的世界,不是你的。」
李修元喃喃自語道,雖然自己離開了無數的年月,他是他的記憶依舊烙印在這裡,那麼他的人便在這裡。
連著他神海中的佛,也烙印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