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尋它千百回,那捲原本當是自己機緣的佛經,最後卻在天羅城慕容靈玉的神海里生根、發芽。
原本想著有緣遇到老和尚時再去詢問的佛經,卻無意中落入了碎葉城烏木的手中。
想來烏木信奉的也是拜火教,又加上要去大唐經商掙錢養家,這才沒有去研究這卷神奇的經書。
而最後卻因為自己完成的烏木的心願,烏木的妻子將之贈給了自己。
靜夜素手煮茶獨飲,夜看星空輕嘆。
喃喃自語道:“師父,這次第的驚喜,只怕是你也沒有想到吧?”
神海中自然沒有傳來老道士的聲音,連時不時出來跟他聊聊的地藏也沒有出現。
只有烏木的妻子麗莎和兒子烏坦清楚,在客棧後院的先生整整把自己關了半個月沒有出門。
連客棧的掌櫃和夥計也感到奇怪,卻無法進入後院。
沉溺於佛經中的李修元不想讓人進,那便任誰也進不了。
直到下了這一年的第一場夏日暴雨,踩著午後滿天的金光,李修元買了十幾只羊兒,來到了烏坦的家中。
跟母子兩人說道:“我要去做一個牧羊人,你們對修行還有什麼不瞭解的,我在城中再停留幾日。”
麗莎一聽急了:“先生是不是身上沒錢了,烏木給我的金幣你先拿去用吧?”
“不用,你們自己留著吧。”
李修元遞給她一袋子換好的銀幣,跟他交代把金幣藏好,平日裡就用銀幣,這樣也不招人惦記。
烏坦向先生請教了關於修行上遇到的麻煩。
於是,李修元又在碎葉城中停留了一月,直到母子兩人又破了一境,徹底搞明白了關於修行境界的劃分之後。
這才哈哈笑道:“我要去做一個自由自在的牧羊人,烏坦照顧好你的母親……”
然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將整個碎葉城逛了幾遍,也沒有找到某人之後,他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李修元並沒有去買羊兒。
只是牽著一匹馬出了碎葉城,他要去荒原上尋找那些牧羊的人家,去學著如何做一個自由自在的牧羊人。
釣不了魚兒,他可以先試著如何做一個牧羊人。
天蒼蒼,野茫茫。
當年華生在南疆草原上沒有嘗過的滋味,他要自己去品嚐一番。
按照他跟三藏的計算,無量和三藏帶著高昌國的僧人,如果路上不出現意外,還得花上兩年的時間。
他打算花上兩年的時候,把自己變成一個牧羊人。
從茫茫的草原上去尋找佛陀涅槃的道理。
而原本,他是打算在碎葉城生活上十年,甚至等著三藏自天竺迴轉之後,一起回長安。
因為麗莎給他的半卷經書,讓他改變了主意。
……
而就在李修元帶著三藏等人離開高昌之後,大唐太宗皇帝已經開始了對東突厥的征戰。
貞觀四年正月,李靖率三千驍騎從馬邑出發,進屯惡陽嶺,乘夜襲佔襄城。
頡利可汗未料到唐軍突至,認為李靖敢孤軍深入,定有大唐主力隨後而來。
一時間慌忙將牙帳撤至磧口。
李靖又派間諜離間其部眾,頡利的心腹大將康蘇密,挾隋煬帝皇后蕭氏及其孫楊政道至定襄降唐。
頡利見康蘇密降唐,不敢停留,繼續率部向陰山撤退。
在渾河邊與柴紹的金河軍交戰,之後又在白道遭到兵出雲中的徐世勣,率領的通漠軍截擊,一戰大敗。
頡利退屯鐵山,收集餘眾數萬。
頡利自覺已不是唐軍對手,即派執失思力為特使,到長安向唐太宗謝罪請降,表示願舉國內附。
實則圖謀待草青馬肥之時,再轉移到漠北,伺機東山再起。
太宗皇帝派鴻臚卿唐儉、將軍安修仁等去突厥撫慰,令李靖率兵接應。
時值二月,李靖引兵至白道與徐世勣會合。
徐世勣說:“頡利雖然戰敗,人馬還多,如果走過沙漠,得到九姓鐵勒的庇護,道路遙遠險阻,就很難追上他們了。”
“如今下詔派唐儉到那裡,突厥必定放鬆戒備,我們隨後去襲擊,這樣就可以不戰而平定賊寇了。”
李靖一聽大喜,而副將張公瑾怕這麼做會使唐儉等人身陷險地。
李靖一心剿滅突厥,勸唐儉等人根本不用去考慮。
於是李靖率精兵連夜出發,徐世勣統大軍續後前進。
李靖軍冒雪至陰山,遇突厥營帳千餘,盡俘之以隨軍。頡利見唐使前來撫慰,以為安然無事,未加戒備。
初八,李靖派偏將蘇定方率兩百騎兵為前鋒,在濃霧掩護下銜枚疾進,至頡利牙帳七里才被發現。
蘇定方長驅直入攻下了突厥頡利可汗的牙帳,頡利乘千里馬西逃。
李靖率大軍跟進,突厥軍潰散,被殲萬餘人,被俘男女十餘萬。唐儉、安修仁趁亂脫險而歸。
頡利可汗在陰山被擊敗後,倉皇由雲中向西逃竄。
意圖投奔吐谷渾國王慕容伏允,如若不成再投奔高昌國王麴文泰。
行至半路,部將大多叛逃,其子疊羅施也與他走散。
不久,身邊只剩下數十騎兵的頡利可汗迎頭撞上了李道宗的大同軍,一番激戰後,唐將張寶相將頡利可汗擒獲。
至此,自大秦便困擾秦皇的西部之患,為此不惜修築千里長城抵抗。
大漢劉邦一再受辱,連大隋皇朝也沒能征服的突厥大軍,在太宗皇帝的劍下,成了降臣。
太宗皇帝沒有殺死頡利可汗,而是封他為歸義王、右衛大將軍,得以在長安度過餘生。
突利可汗隨後歸降,被封為北平郡王。
突厥大將執失思力、阿史那杜爾、阿史那思摩以及契苾何力等悉數歸降,都受到太宗皇帝的重用。
……
大唐貞觀十年,正是秋高氣爽之時。
於佛前趺坐的晦明間眼皮直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當年留下修行的老僧進了佛堂。
在他身後是頭髮寸長,一件長衫已經髒得看不清原來模樣,一雙靴子已經露出一個腳趾。
一臉風霜,雙手長滿老繭的青年男子……
雖然如此,晦明卻依舊起身行禮,皺著眉頭問道:“前輩怎麼落得如此悽慘模樣?三藏跟小和尚呢?”
三人正是自碎葉城一路牧羊而歸,自我放逐於天地間的李修元。
看著兩人驚訝的神情,李修元哈哈笑道:“我將從碎葉城外買回來的千隻羊兒,送給了瓜州到敦煌這一帶的牧民……”
接過老僧遞過來的涼茶喝了一大碗,李修元用已經磨得黑裡發亮的袖子擦了一下嘴巴。
靜靜地說道:“我們在碎葉城分開,他們這會應該在天竺的佛寺中修行了。”
老僧聞言感慨不已:“先生請問小寶跟你分開的時候,是何修為?”
身為小和尚的師叔祖,老人一直惦記著跟隨三藏一同西去的小寶,眼見李修元回來,自然免不了打聽一番。
放在手裡的碗,李修元回道:“我給小寶起名叫‘金無量’,他跟我分開的時候,已經將要踏進元嬰之境了。”
“善哉,阿彌陀佛,想不到小寶修為如此精進,先生還給他起了法名,貧僧替住持大師感恩……”
老僧雙手合十道:“再謝先生醫好我的手臂,讓我看到大道可期。”
晦明卻更在意李修元眼下的情形,拉著他的手,看著上面被牧草割裂開的手掌,如一道道溝壑一樣觸目驚心。
不由得嘆了又嘆,問道:“前輩這些年吃苦了。”
搖搖頭,李修元淡淡地回道:“這些年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天當房,地當床,跟羊兒一起生活……”
看著晦明迷惑的眼神,李修元搖搖頭:“佛也是道,當有一日你想明白天地之道後,再修化佛法,才會精進。”
晦明聞言一時默然。
在他看來,自己當年放下皇位,跟著李修元來到大漠已經是放下,捨得。
沒想到跟眼前這個渾身透著酸臭氣息的青年比起來,才知道,什麼是真正地放下。
想到這裡,晦明忍不住問道:“前輩,何謂放下?”
而此時的老僧已經低眉垂首,在一旁靜靜地聞道。
想著當年在雪山上那個纖塵不染,一身傲氣直斬雲霄的少年,卻能化身為大漠裡最尋常不過的牧羊人。
他在為小和尚一路的經歷感到歡喜,也為自己當初沒有跟著一起去而後悔。
李修元從懷裡取了一塊硬得發黃的餅,用力地咬了一口,又倒了一碗涼茶就著餅吃了起來。
吃了一半,感覺到差不多的時候,才看著兩人笑了笑:“餓了。”
完了正色說道:“於你看來,當初放棄皇位來到大漠之中是放下,捨得。等你有一天破虛飛昇,去往佛國,卻發現在從前頭修行……”
“你在石窟之中是最大的佛,換了一個世界你要去做掃地僧,那樣是不是放下?你能不能捨棄眼下這樣生活……”
此話一出,莫說是晦明,便是一旁的老僧也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於雪山下的寺院,甚至來到大漠中的石窟,好像他也從來沒有真正放下過。
在佛殿裡偶爾掃地,也只是當作一時的修行。
如李修元所說,有一天要如寺裡的掃地僧那樣從頭開始,他究竟能不能放下,又舍不捨得眼下這樣的生活?
看著兩人一臉的呆澀,李修元只好再下了一副猛藥。
靜靜地說道:“當年佛陀以身飼虎,是不是放下,是不是捨得?”
只是一句最簡單不過的話,如當頭棒喝,將兩個和尚劈得頭冒金星,半晌說不出話來。
同樣的一句話,倘若換成寺裡的僧人說法,只怕不會讓兩人聞言心驚。
只有親眼見證李修元一番修行之下的兩僧,方能如此震驚,為之失色。
看著兩人的神情,李修元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起身離去。
回到佛前,他要將自己清洗一番,換一件乾淨的衣服,再去想那半卷經書上的道理。
直到老僧回自屋歇息,直到晦明的佛堂裡盞燈之時。
換了一副模樣的李修元才拎著一筐梨,走了進來。
晦明撿起一顆梨咬了一口,問道:“前輩要在此地等三藏自天竺歸來嗎?還是要回轉長安皇城?”
搖搖頭,李修元看著他回道:“我要在此地修行,想明白一些道理,有可能是一個月,也可能是一年,或者更久……”
晦明點頭應道:“如此甚好,我有不明白的道理,也能時時跟前輩請教。”
李修元苦笑道:“在我沒想明白某些道理之前,怕是不能回答你任何問題。”
如此,兩人守著一盞燈,一壺茶,一直坐到月上中天。
李修元來到了當年修行的石窟裡面,點了一盞燈,看著石壁上諸佛和自己的影子,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言語。
只是取出當年麗莎給他的半卷佛經,小心翻開。
只見上面寫著三個透著古樸之意的大字:《涅槃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