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三藏回過神來,一枝鐵箭自他眼前飛過……
跟著便是“啊……”的一聲響起,卻是欲在打馬離去的黑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箭穿胸而過。
瞬間從跌落馬背,發出轟隆一聲。
還不止,正在黑衣人的同伴驚叫之下,欲要伸手去拉地上同伴的剎那之間……
又一枝駑箭飛出,如閃電一般,再次刺破黑衣人的衣衫,刺進了他的胸口。
身在馬上伸手去拉同伴的黑衣人捂著胸口,從馬上摔下頓時撞破的頭顱。
掙扎一番之下,仰天倒在地上,雙腿無力地耷拉……一抹血花在地上蔓延開來,顯然是不行了。
而在三藏身前,十幾個官兵刀劍指著地上的兩個黑衣人,顯然是怕兩人暴起之下傷人。
路邊看熱鬧的行人不知誰喊了一聲:“殺人了!”
轟的一聲,一幫在遠處看熱鬧的人頓時跑得乾乾淨淨。
只留下站在屋簷下的三藏,低眉合手輕聲地念誦起經文,為兩個死去之人超度。
不知過去了多久,眼見地上的兩個黑衣人不再動彈。
騎在馬上的兩個修士才打馬離開,並冷冷地說了一句:“割了這兩個傢伙的人頭,帶去給大人領賞吧。”
一個首領模樣的人才上前踢了兩腳,冷冷地說了句:“我讓你們跑,你倒是起來啊?”
完了又看著三藏冷冷地問道:“和尚,你為何不走?”
三藏停下了誦經,看著他靜靜地回道:“我佛慈悲,眾生都有輪迴的權力。”
首領一聽怒了,心道我們兄弟辛辛苦苦追了這麼久,你倒是在這會跟我說起了慈悲。
想了想,看著身後的同伴揮了揮手。
那意識有明顯,連著和尚一起帶回去,給大人一個交代。
呼啦啦!
一幫手下二話不說,一邊找了馬車過來將兩個黑衣人扔了上去,一邊押著三藏往城主府而去。
萬安客棧後院。
院子裡的桃樹已經結滿了青果,眼見要不了半年月便能成熟。
坐在屋簷下的李修元放下手裡的書卷,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看著身邊的金無量說:“無量,你三藏著師兄已經進了涼州。”
金無量一聽,跳起來嚷嚷道:“快,快我們去找他。”
李修元搖搖頭,看著他笑道:“不,我要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去哪?”
便是有了自己的名字,小和尚依舊改不了好奇的心性。
“大雲寺,我帶你去見一個老和尚。”
李修元拍了拍衣袖,抬腳往門外走去,這些日子他在涼州也沒有白待著,早就去幾個寺院裡見了佛,供了香油。
更不要說見一見住持老和尚了,一切,這一刻他要體會一下什麼叫天意即為我意。
小和尚一見要去寺院,自然來了興趣,畢竟這些日子關在客棧裡讀書寫字,也實在有些單調了。
便是五月,春意漸逝卻沒有絲毫的夏日熱風,道路兩側樹上的葉子倒是一天比一天茂盛。
與冬日蒼涼的氣息比起來,顯得賞心悅目,正是好時節。
李修元帶著小和尚去市集上買了一些素餅、糕點和果乾。
兩人一路步行,往那座命中註定的寺院而去。
對於小和尚金無量來說並沒有什麼惘然,因為他打小就在寺院裡生活。
而李修元更不會心生恐懼,他已經身化地藏於深淵之中修行了數十年,更別人說只是一座陌生的寺院了。
小和尚金無量想了想問道:“大哥哥,你要跟我一起嗎?”
眼下的小和尚因為懷裡揣著一張李修元新鮮出爐的神符,已經換了一張臉孔。
雪山下的小和尚烙印在三藏的腦海之中,現在的小和尚名叫無量。
李修元明白小和尚現在的心情,卻沒有說什麼,因為他知道小和尚期盼著什麼。
就跟他期待著跟三藏煮一道茶,喝一壺酒一樣。
看似溫和實則倔強的小和尚,從離開老尚那一刻開始,就瞬間長大了許多,而李修元也不想為他的未來定下方向。
即使小和尚在西行的路途之中遇到自己喜歡的女子,想要還俗,李修元也會吩咐三藏給小和尚一個選擇自由的權利。
搖搖頭,李修元回道:“記住你入寺之後便是大雲寺的小僧無量,你會聽三藏為你們講經,然後有一天住持大師會安排你……”
說到這裡,李修元得意地笑道:“到時候,我會化身西域的商人跟你們兩人的路上會合,一起往西而去。”
小和尚聽到這裡不由得呆住了。
直到兩人來到大雲寺裡,他才輕輕地驚呼了一聲,咯咯笑道:“這下可好玩了,無量喜歡。”
“就簡直比皇城裡說書先生講的故事還要好玩,哥哥放心,我會保護好三藏師兄的。”
小和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表示他已經是一個不到十歲,而且非常厲害的修士了。
而讓他更得意的是,眼下他的吃食,衣服,鞋子和金幣都放在哥哥給我錦袋裡面,也不用去到哪裡,都不會害怕東西會突然丟失。
兩人一路來住持慧威大師的佛堂,
李修元見過禮之後,將帶來的素餅、糕點和果乾奉上。
指著身後的小和尚說道:“大師,這是我的弟弟無量,往後這些日子怕是要給您添麻煩了,還望海涵。”
小和尚上前跟老和尚磕了頭,低聲說道:“無量見過住持大師。”
慧威老和尚伸手扶起小和尚,讚歎道:“無量啊,你學了幾年的佛法?”
小和尚笑道:“無量打小就跟在師傅身邊,一直都在佛前。”
老和尚輕輕點頭,嘆道:“善哉,想不到你自小在佛前行走,卻是慧根深根,看來於佛法一道不用我多教你了。”
李修元想了想,低聲說道:“三藏已經去了城主府見李大人……只怕他出不了關,還得在大雲寺盤桓……有他說法,倒是善事。”
關於三藏西行之事,李修元之前為慧威老和尚介紹了一番,否則也不會貿然把小和尚安排到大雲寺中修行。
在他看來,唯有如此,方能讓小和尚陪在三藏的身邊。
對於老和尚來說,在高僧自長安來,能在大雲寺中停留便是一件幸事。
倘若能為寺中弟子說法,那便是大善了。
當下招來寺裡的知客僧,帶著小和尚去找禪房住下,小和尚跟李修元揮揮手,要去扮演那故事裡的角色去了。
直到小和尚出了佛堂,老和尚才不解地問道:“既然施主有心,為何不能陪在那三藏法師的身邊?”
李修元一邊點火燒水,一邊搖搖頭:“我們的路不同,我若一直陪在他的身邊,那便不是三藏去求取佛經了。”
老和尚聞言一凜,不由得低頭思量起來。
遠處的傳一陣誦經之聲,佛堂裡一片安寧祥和意,窗外最後一抹春風拂來,樹上的鳥兒輕鳴。
靜靜地,李修元為和尚奉上一杯靈茶。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老和尚端起面前的靈茶,淺淺地嚐了一口。
喃喃道“但凡師者莫不是替自己的弟子考慮周全,恨不得終生陪伴在他的身邊,生怕他受到委屈,原來都錯了?”
李修元微微一笑,回道:“並沒有對錯。”
然後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真誠地說道:“我遇到的老師跟大師也是一樣的慈悲,恨不能將自己所有的本事盡相傳授。”
老和尚有些慚愧地說道:“一場師徒,也是前世積來的福分啊。”
聽著這話,李修元卻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
回道:“只是佛說言語道斷……便是你將一生所學盡相傳授,只怕這些弟子也無法變成另一個大師……”
老和尚有些惘然地搖了搖頭。
李修元眉頭微皺,徐徐道來:“我先生曾跟我說了一句‘學我者死’,他並不希望長大後的我,變成另一個他……”
直到離開先生之後,李修元才體會到先生當年的良苦用心。
就像不靠譜的老道士一樣,都是希望自己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路,而不是大包大攬,替自己寫下未來的人生之路。
老和尚放下手裡的茶杯,感慨地回道:“到底是怎麼樣的先生,才會這樣做?”
一番思量之下,老和尚的心境頓時清明瞭一些。
想想好像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最疼愛的弟子,走出屬於自己的路,並在有一天超越他曾經的老師。
兩人守著一壺茶,聽著嗚嗚的沸水聲音,老和尚笑了起來。
說道:“所以,你會陪著三藏去取經?”
“或許吧。”
李修元靜靜地回道:“我雖然會陪他一程,卻不會以眼下的身份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的苦難需要自己去面對。”
老和尚點了點頭,緩聲說道:“善哉,我們當下享受的福報,怕是沒有幾人能記住,而他們經歷的苦難,才會深深地烙印在血肉之中……”
李修元點頭應道:“正是這個道理。”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他若要成為閃耀後世的聖僧,便要從涼州城開始吃苦……”
“便是無量也是,他陪著三藏取經,但不一定會回到大唐……”
李修元看著老和尚認真地說道:“大師你便將無量跟我當作一個路人,莫要跟人說起,也不要記在你的史書裡面。”
“這又是為何?”
老和尚想著前些日子跟李修元的交流,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問道:“難不成?你們有什麼難言之隱?”
李修元想了想,看著他說道:“我和無量只是三藏生命中的過客,不應該在他生命中留下什麼痕跡。”
“既然我連三藏都不想打擾到他,更不要說在大師清明潔淨的佛堂,再留下一縷本就不應該存在的烙印。”
李修元嘆道:“佛說眾生無相,請大師成全。”
老和尚怔了怔,然後微笑起來。
感慨地說道:“說得好,我們於這方世界只是匆匆過客,如果人人都要在時間的長流中留下一個影子,那未免也太多了。”
望著佛臺上的菩薩,李修元悠悠地說道:“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恆河,我們只不過是天地間的一粒沙塵。”
佛臺上的菩薩靜靜地看著眼前一老一小,臉上帶著微笑,眼裡是滿滿的慈悲。
老和尚雙手合十,問道:“三藏當下,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