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號院子空著,於是三藏留下在此小住。
老人甚至看著他笑道:“不如就將四十六號改成佛堂,送給和尚算了,反正不會有人來了。”
不管是淑子和小虎,以及跟著仙帝一起離開的小黑三人。
怕是在以後的年年月月,都不會再回到大唐了。
按李修元的性子,肯定不會賣掉,想來想去,不如送給和尚正好和尚跟李修元的交情不錯。
李修元沒有同意,而是回道:“倘若開春後,珝兒帶著府上的侍女再回皇城,她們要住在何處?”
只是一句話,便斷了老人的心思。
因為李修元知道,便是三藏在皇城也待不了多久。
等著大唐皇帝心血來潮的那一天,就會想起玄武門,就會想要找一個高僧,完成他的自和救贖。
而三藏打從跟李修元聊了關於肉眼,佛眼,心眼之後。
便感覺自己迷失在李修元所說的世界之中。
以至於明明沒有神識的三藏,卻期望憑著自己無與倫比的意志,去試著開啟自己的佛眼。
直到李修元告訴他,已經錯過了天眼的年紀,欲修佛眼,得先從慧眼修起。
三藏這才暫時放棄了去修煉自己的佛眼。
而是專注于慧眼的修行。
於是,這些天來,他感覺自己如陷幻境之中。
而幻境裡的三藏,甚至有一種潛意識,有一種人有皇城四十六號小院,自己的神魂已經飛到了雪山下的寺院。
看著跌坐大殿,唸誦經文的眾僧,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這些天三藏蒙上和自己的眼睛,如當年李修元雙目失明一樣,試著用自己的意識,去分辨眼前的一切。
閉上眼睛,眼前不再是光怪陸離的世界。
三尺之前,在三藏花費了無數天的琢磨下,終於可以看到一絲稍嫌模糊的黑與白。
當老人看著蒙著眼睛的三藏也能走路,吃飯,喝茶的時候,驚呆了。
在老人的眼裡,三藏便是屬於天資冠絕的人。
只是用了不到五天,便能蒙著眼睛,憑著自己那一絲微弱的意識,分辨出面前這個真假世界。
李修元看著老人說道:“和尚在修煉自己的慧眼,因為他有菩提心。”
老人嘆了一口氣:“恐怖只有像和尚這樣佛法高深的人,才能從自己的幻境中走出來,看清楚眼前的世界。”
有時候人的慾望有多強烈,幻境就會有多深。
老人雖然沒有修行佛法,卻也明白這個道理。
無論是誰,倘若不能從自己編織的幻境中走出,只怕最後會徹底地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而幻境,會影響一個修士的一生。
只不過,眼前的李修元並不想改變三藏的一切,他甚至沒有將自己抄寫的佛經拿出來跟三藏分享。
在他看來,三藏的路在自己的腳下,在西方那個遙遠的世界。
“叮咚”一聲響起。
卻是李修元眼見三藏開始修煉自己的慧眼之後,忍不住撫琴助興。
寂靜的後院,原來只有嗚嗚的風聲,以及雪落的聲音。
卻在這風雪之中多了一聲弦響,讓靜坐感悟的三藏不由歡呼一聲,為這一道突如其來的琴聲鼓掌叫好。
於大唐行走的三藏,也曾於世間聽過藝人撫琴吟唱。
只是噹一聲若有若無的琴聲在風雨中響起,傳進蒙著眼睛看不清世界三藏的耳中,就跟夜黑之人,遠遠地望見了一盞燈光。
“無色聲香味觸法,這樣的琴聲,怕是佛也聞之歡喜。”
一步一步走出房間,三藏往四十七號小院而去。
眼下的他已經扔下了當初李修元為他折下的竹枝,雖然腳步緩慢,卻也不再漂浮不定,每一步,都無比凝實。
“好美的曲子啊,這是從哪裡請來的姑娘在彈奏?”
收起手裡的油紙傘,款款走進來的秦湘玉將白色的披風擱在屋簷下的桌上,一時間感慨無比。
望著老人說道:“我也算是學過幾天琴曲,沒想到還有比我更厲害的姑娘。”
老人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搖搖頭,指著客堂說道:“你進去跟他聊天,我去外面看一會店門。”
當秦湘玉進了客堂,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由臉色一變。
心裡直呼妖孽,你還讓不讓人活啊!
喝了杏花靈酒,讓她知道這少年掌櫃是一個可怕的傢伙。
看了“閒來酒肆”四字明白少年不是等閒之輩,直到眼下看著李修元撫琴之下,才感嘆這便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妖孽。
更不用說,在李修元的面前還坐著一個蒙著雙眼,全身佛光浸透,讓人不得不心生敬意的青年和尚。
拍拍手,秦湘玉嘆道:“這……這怎麼可能……你這樣下去,還讓不讓人活!”
聽到秦湘玉的聲音,三藏微微一笑。
“和尚不用多禮,這是我對面正在修建客棧的秦掌櫃。”
雙手輕輕地按住琴絃,李修元將面前的琴臺挪到身後不遠處的書架邊上。
看著秦湘玉問道:“多日不見,秦掌櫃一向可好?”
秦湘玉挨著桌前坐下,淡淡一笑:“還活著……和尚來自何方?怎麼會認識這個妖孽一樣的掌櫃?”
“我來自雪山下的寺院。”
蒙著雙眼的三藏靜靜地說道:“在我看來,李施主應該可以做和尚的三個老師。”
聰明的三藏沒有完全回答秦湘玉的問題,而是將心裡的敬佩之意,毫不保留地流露了出來。
在他心裡,眼前的李修元怕是不能用他看到的年紀去衡量。
正如李修元跟他說的用心看世界。
眼睛看到的一切,不一定是真實的。
“此話怎說?”
秦湘玉端起李修元給她倒上的熱茶,從容不迫地說道:“說說,這小掌櫃如何能做和尚你的三個老師!”
“唉!”三藏和尚回道:“於佛法,他可以為我之師;和尚喜歡喝酒,這釀不出這杏花的滋味;和尚甚至無法在佛前彈奏一曲山間的清風和流淌的小溪……”
三藏淡淡地笑了笑:“這僅僅只是我看到的,如若施主如那雪山上的寒梅凝而不露,只怕和尚真的是望塵莫及了。”
秦湘玉一聽,忍不住輕輕地點了點頭。
正如和尚所說的這些話,何嘗不是她心裡所想?
“你是嗎?”
喝了一口靈茶,秦湘玉笑了一下,看著李修元說道:“看來你這裡確實是一個寶地,能讓你遇到這樣有趣的和尚。”
說完,側了側一下頭,看著三藏說道:“我叫秦湘玉,前面紅塵客棧的掌櫃,和尚你的法號可以告訴我嗎?”
三藏一愣,雙眼矇住看到的只是一個模糊之形的黑白之人,他甚至往李修元試著點了點頭。
眼見李修元沒有吭聲才回道:“我的法號三藏,施主這客棧名倒是很有意思。”
嘴裡唸叨了半晌,卻在尋思整個大唐,怕也找不到第二家叫紅塵的客棧。
秦湘玉眯著雙眼,突然說道:“小掌櫃我這喜歡你這院子,能不能把隔壁這間轉讓給我,我多付些錢給你,如何?”
李修元心裡卻在苦笑連連。
心想自家的老人前面還想著要把四十六號送給和尚做佛堂,沒曾想立馬來了秦湘玉想要買下來自己住。
本想一口回絕的他,抬頭間卻看到了三藏蒙著眼睛的模樣。
不由得心中一軟,想著往後年年月月,這傢伙取經路上的諸般艱辛之事,禁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說道:“賣給你可以,只有一個條件。”
“說吧,你有什麼要求!”
秦湘玉一愣,沒想到今日的李修元怎麼這麼好說話,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倘若能將四十六號買下來自己住,只需要再簡單裝修一番,添置一些傢俱,便是一處皇城之中再也找不到的好地方了。
離客棧只有一步之遙,客棧裡的吵鬧聲也打擾不到自己,這一瞬間,她心動了。
李修元搖搖頭,指著客堂外通向四十六號的院牆說道:“你開啟前面的大門,把這道門給我用青石堵上……”
秦湘玉一聽,忍不住用鄙視的眼睛看了李修元一眼。
咯咯地笑了起來:“原來你是怕我來打擾你的清靜啊,放心,以後沒有你的邀請我不會主動來打擾你的修行。”
“這大門簡單,我明天就打工人來改造,說吧,你還有什麼要求?”
秦湘玉為了顯示自己的大氣,手一揮:“你提的要求我都會滿足你。”
三藏聞言一愣,心道這傢伙好好的,怎麼就把自己的家給賣了?這……他一時想不明白,有些迷糊了。
李修元為三人添上熱茶,繼續說道:“和尚沒有離開之前,你不可以搬進來住,院子折成金幣,統統給和尚……”
三藏一聽嚇了一跳,趕緊搖搖頭:“施主你這是想要害三藏,讓我染上三毒是不是?”
“我啊……我是在替你攢路費。”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看著他認真地說道:“你要去的地方太遠,太艱苦,怕是有皇帝的支援也不夠啊……”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一去十數年,便是一座金山,也不夠三藏的路上的開銷。
只是,沒有最後的一刻,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點明。
秦湘玉也是大為驚訝,她沒想到眼前的少年掌櫃揮手之間,便將這價值不菲的四十六號送給了眼前這個雙眼矇住,如盲人一樣的和尚。
看著和尚激動的模樣,秦湘玉忍不住問道:“和尚欲往何處,需要這麼一大筆錢?”
不等三藏回答,李修元搶先說道:“這是和尚的夢想,自然是前往夢的路上……”
眼見李修元如此回答,秦湘玉也不好多問,只好點了點頭:“成交。”
李修元這才跟三藏繼續說道:“和尚你若心裡沒有三毒,又何懼三毒來煩你的清靜?”
“出門在外,你總不成每日都去託缽化緣,你只有兩件事要做,那便是修心和趕路,不能讓一文錢難死你在半路……”
拍拍手,笑道:“這世界的財物,我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三藏聞言感慨良久,半晌,只憋出一句話:“施主慈悲。”
秦湘玉眼見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想著這往後的日子都不用去客棧裡住了,一時間心情大好。
輕輕地拍了拍桌子,看著李修元笑了起來:“那個,來三杯美酒,我給你講個故事。”